昏暗而空旷的手合道场之中响起了钢铁的碰撞声,在清净的夜中,这明亮而冷寂的金戟交鸣之声竟显出了几分禅意。
但没过两个回合,宗三就垂下了持剑的手臂,问道:“兄长是在看低我吗?”似乎是对江雪敷衍的应对有些不满了。“别看我这样……起码练度可是不输给兄长的啊。”
“并非如此……只是眼睛无法适应如此昏暗的环境罢了。”江雪答道。
于是高高矮矮的蜡烛被点了起来,今晚宴会的余兴节目,在远离宴饮欢酣之处上演了。明明暗暗的烛火一照在他们的身上,影法师便开始施展他的拿手把戏,将两人的身体投射出深深浅浅的阴影,交错成了光与影的庞大迷宫。
刀光一闪,烛火还未在刃物划破空气带来的波动之中稳定下来,宗三已经冲到江雪的面前了。直取胸口的一击被接下以后,又转而攻击江雪未被袈裟保护的左腿;江雪手腕翻转,明晃晃的太刀在两人之间划过大半个圈,又稳稳地接住了这一击。还没等宗三将刀抽离,他已经乘胜追击,架起宗三的刀,向反方向压过去了。
宗三在力气上胜不过江雪,眼看手中的刀被推至一个别扭的角度,只得将刀举过头顶,稳步耳灵巧的一个转身,才不至于脱手将刀落下。他本想顺势斜斩而下,谁知还没转过身来,便被江雪用刀柄重重地击了一下后腰,险些失去了平衡,落下的刀刃乱了方向,所触到的也只是空气罢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被拉开,刀剑铿锵的爱语归于寂静了。可无数的烛火并不安分,两位武者还未开始第二回合的较量,它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将他们的身影晃动,预言着接下来的动作了。
宗三将刀举至与眼平齐的位置,双手横握于身侧,他的目光越过光滑的刀身,毫无踟蹰地凝视着前方。江雪也架起刀回望着他,他看见宗三的眼瞳里映出了宛如沉浮于海洋之中的星辰一般的点点烛火,而他自己,正处于这片波涛暗涌的神秘海洋中央。
刀锋再次迎面而来。这一次,宗三翻动手腕,挽出的剑花反射着烛光的璀璨,让人无法预知刃尖最终会从哪个方向落下。可最终他却把刀锋向后一收,做出了一个突刺的动作。江雪侧身一闪,宗三的刀未能伤到他分毫;而自己的攻击也被巧妙地挡下,未能伤到宗三分毫。
墙上跃动的影子宛如鬼魅的舞蹈,每当刀锋相交,发出清亮的撞击声,它便舞得更加缠绵悱恻,更加热烈奔放。作为生出这舞蹈的始作俑者,烛火的兴致似乎更加高涨,不仅随着上下翻动的袈裟而摇曳闪烁,更是要让它的演员——眼下以剑相博的两位付丧神的全身都染上它的色彩,才肯善罢甘休。
烛光明明灭灭,宗三纤细的肢体在阴影与光线之间往往复复,原本就给人以绯色的印象的付丧神在赤色的光芒之下红得越发地妖异而艳丽,宛如怪谈之中将人引向不详的赤色蝴蝶。
江雪想道,宗三的确是十分适合红色的人啊。
如此走神才不过一秒,宗三的刀背就已经贴上了他的颈动脉。
“兄长,果然是醉了吧?”宗三收刀入鞘,如此调笑着说道。
片刻过后,江雪才如释重负似地长出一口气,以同样的手法收起了刀,苦笑道:“兴许是吧。”
他们并肩离开道场,繁星似尘,夜空如洗,虫豸的鸣叫是不曾与他人分享的密语。
章九
他们登上了山丘,轿外虽是一片豪雨,却丝毫不能减损东海道第一弓取的兴致。骇人的闪电与冰冷的雨都被隔绝在轿子外面了,留下的唯有宛如能乐之中的太鼓一般富有节奏与韵味的雨声。
正值壮年的今川义元端正地坐在轿子里,他身着红郁金的直垂,手持一把绘了红梅傲雪的蝙蝠扇,悠然地暝着双目,似在享受这有规律的摇摆。突然,他开口问道:“宗三,你听这风向哪吹啊?”
身披露草色袈裟的付丧神听了一会,回答道:“我想,大概是向西边吹吧。”
话音刚落,那红梅傲雪的蝙蝠扇便不轻不重地落在宗三肩上:“傻瓜,是朝洛阳的方向吹啊!”语毕他便意得志满地哈哈大笑起来,宗三也在其感染之下不禁笑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