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的宗人府,有时还会梦到色彩斑斓光怪陆离的事物。
胤禩睡的沉,所以不会知道,胤禛每每坐起身细细描绘胤禩的眉眼,想要将他牢牢刻进心里,又好像一错开眼就会失去一样。
胤禛担心惊了胤禩,所以,从来不在他睡着后靠近他。
可是一天夜里,胤禩突然惊醒时,却在床边看到了静坐的胤禛。
胤禛在黑暗中只有一个轮廓,冲惊魂未定的胤禩伸出手。胤禩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已经醒过来了,借着胤禛的力气从床上坐起来,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却本能的感觉到胤禛的气息沉重且悲伤。
胤禛是刀削出来的那种人,棱角锋利鲜明,坚硬冷峻。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情绪的,可或许是胤禛所有的情绪都用在胤禩身上的缘故,胤禩对胤禛的情绪变化总是比他自己认为的还要敏锐一些。
胤禛抬手,微微粗粝的指腹慢慢划过胤禩脸颊最后落到柔嫩的眼角,抹去一点点湿润的泪珠。
自己竟是哭了吗?
胤禩一瞬间有些慌乱,勉强笑笑,解释道:“我刚刚做了个噩梦,吵醒你了。”
“朕知道。”胤禛指腹在胤禩眼角反复摩挲了几下,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至少动作是温柔的。胤禛用袖口为胤禩拭去额头上的汗珠,把手掌贴在上面测了测温度。担心胤禩着凉,又为他披上薄被,才哑着声音缓缓道:“允禩自绝于天,自绝于祖宗,自绝于朕,断不可留于宗姓之内……”
“你怎么!”
胤禩惊的一跳,下意识就像躲闪,却被胤禛按住了后脑。
月光恰好照进来,胤禩瞪大眼睛,看清了胤禛脸上的脆弱和哀伤。
回忆在眼前翻涌,胤禩觉得心口上几乎要好了的那个窟窿又开始狠命疼了起来。
意识到眼前的人就是雍正,胤禩很想甩开他,可刚刚看到的胤禛的样子却让他有些不忍。
“你怎么知道这段话?”沉默了许久,胤禩才艰涩的问道。
“你刚刚反复在念这段话,还有一些,朕没有听清。”
“只是碰巧做个梦而已。”
“告诉朕。”胤禛直视着胤禩,道:“告诉朕你梦到了什么,好吗?朕想知道。”
“其实也没什么,”胤禩咬了咬唇,忽然觉得有些可笑。索性也不再避讳,坦然与他对视。稍稍回忆了一下,胤禩目光沉了沉,轻轻开口:“我梦见你当上了皇帝,而我夺嫡失败后,你将我削爵除籍软禁在宗人府里,直至我呕血死去。小九小十还有弘旺都被我牵连,对了,你还勒令我改名为阿奇那。刚刚那段话,就是你在处置我时说的。后半句话是:断不可留于宗姓之内,为我朝之玷!谨述皇考谕,遵先朝削宗籍离宗之典,革去允禩黄带子,以僻凶邪,”
胤禩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出最后一句:“为万世子孙鉴戒。”
胤禩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用力一扯,撞进了胤禛怀中。
胤禛用力勒着胤禩,唇紧紧贴着胤禩的颈侧。好像很气愤的想要狠狠咬他一口,却又舍不得,只好紧紧贴着胤禩微凉的皮肤磨蹭。
“朕永远不会这样对你,胤禩,朕发誓,朕永远不会做这样的事。”胤禛痛苦的说。
可是你已经做过了。虽然那个人不是你,可也是你,也许将会是你。胤禩敛了笑,垂下眼眸,口中有些苦涩。
“胤禩,你不信朕!”胤禛贴着胤禩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胤禩肌肤上,激的他一阵轻颤。“你为何不肯信朕!胤禩,小八,你是因为这样的梦不信朕,还是因为你觉得朕会这样对你而不信朕?朕这些年的真心,在小八眼里又算写什么呢?你没有丝毫触动吗?胤禩,你哪里来的这样狠的心肠!”
“有什么区别吗?”胤禩努力平静自己的气息,在胤禛看不到的地方拧起了眉头,声音却很平淡。“你是皇帝,你可以因为你喜欢就逼我定下三年之约,如今连约定的期限都要到了,我们之间已经剩不下什么了!御驾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了,臣恳请皇兄以国事为重,早日启程回京吧。至于臣,臣腿伤未愈,若是皇兄不忍臣终身残疾的话,还请皇兄准臣留在江南修养。”
“不,期限还没到,你答应过朕不会离开朕的身边的!跟朕回京吧,胤禩,我们还有机会的。”胤禛近乎哀求。
“不会有什么改变了,四哥。”胤禩摇了摇头,闭上眼下定决心道:“因为三年来,我都没有动摇过。皇兄,有太多的好东西摆在你面前任你予取予求,皇兄何必只逼迫我,又何必愧对父母兄弟和天下人。臣只想安静的过日子,皇兄给的东西,恕臣要不起,也不敢要。”
沉默了许久,胤禛慢慢松开胤禩,手指轻轻触了触胤禩的脸。
“朕知道了,朕去处理公务,你……好好休息。”胤禛咽了一口,似乎勾了勾嘴角,恋恋不舍的看了胤禩一眼,转身落荒而逃。
胤禛努力的强迫自己保持温柔,但当他冲出门时还是没有把握好力道,摔门发出了一声巨响。
应该是坏了吧。
胤禩深深呼出一口气,垂头丧气的揉了揉耳朵,默默拉起被子躺下阖上双眼,然而却是一夜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在天色未亮时坐起身。
胤禩静坐片刻,忽然就掩面无声的惨淡勾唇而笑。
往事历久之后,再怎么深入骨髓,也不过恍然如梦。那些他以为一生都难以忘却深刻入骨的仇恨竟然会在时间的反复洗刷下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