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是单方压制性的对决,沈夜居然受了伤回来,定是留手让着谢衣了,而竟能令他负伤,想必谢衣是求胜心切、全力以赴——真正无情的人,到底是谁?
欧阳少恭沿着冗长的廊道缓步行向沈夜,他面色阴郁、眉眼不复温润,笼着森狠冰冷的杀意,掌心灵力盘旋、已凝起一击毙命的杀招。
口口声声说着荣辱与共、生死不离,又如此不惜命、似乎总会舍下他先一步离去的人,无法彻底为他掌控,又绝不能放弃的心爱之物,不如让他死去、化作焦冥,便能长伴身侧,永不离弃,甚是美好。
心绪激荡间,少恭已站在沈夜身前,他丝毫未掩杀心,但沈夜仿佛对此毫无所觉,一如平日那样温稳沉静地看着他,即使欧阳少恭已经将聚集灵力的手掌抵在他的心间命门,也全无底线地一味纵容。
沈夜自是未能死成,有余裕仰首认真打量少恭复杂难辨的神色,还可以起身揽过少恭的腰,亲昵将人抱了满怀,他嘴唇贴在少恭耳畔,清冷的音色里带着温凉的笑意,“师父想杀我,已有些时日了,为何又不动手?”
在掌心贴上沈夜心口的瞬间,欧阳少恭已下意识地卸去所有力量。
他亦抬手环过沈夜腰身,将脸埋在他肩头,掩去唇畔讥诮的笑意,多年相伴、形影不离,沈夜果然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这般欲擒故纵,不过是为了让他亲口表态,“舍不得。”
直言不讳的剖白令沈夜十分满意,他又将少恭抱紧了些。
决意与心魔合作将再无回头之路,好坏成败,结局皆逃不过一个死字。沈夜清楚欧阳少恭的秉性与执念,几日对少恭的反常不闻不问,只想再给他最后一次仔细考量的机会,原已准备万全,少恭抉择如何,沈夜皆心甘情愿,无论离开流月城、离开他身边,抑或亲手取他性命,沈夜都不会指摘分毫,即使他心里已设想过一万种据欧阳少恭为己有的方式。
可惜眼下,是欧阳少恭亲手放弃了这个机会。
沈夜伏在少恭肩头,眸光晦暗,“师父是否有所误会,我怎会甘心放你一人独活,在我死后,或将识得另一人、与他如我们这般朝夕相处?”
他的嘴唇正亲昵地贴在少恭耳畔,近在咫尺的音色原本又低又冷、毫无波澜,其间孤注一掷的狠厉与疯狂却因为这过近的距离纤毫毕现,“我很贪心,烈山部的未来是我所欲,师父亦是我所求,只望、二者兼得。”
“师父可听过天地魂契?你我之间尚有百年时光,百年之后,我便刻下这咒印,轮回转生永不忘记,若魂飞魄散,也绝不会留师父一人独活——你哪里也不许去,我们纠缠生生世世。”
全心全意的相拥令人骨头都痛起来,可二人皆无推据之意,只恨不得将对方融入骨血才好,他们都是偏执之人,少恭深知沈夜对他的独占欲毫不逊色于他,烈山部的未来与沈夜的性命也从不矛盾,可他真正介意的并非这一点。
百年的时光又算什么,他欲壑难填,仍不甘心,他要沈夜活着伴他千年万年、长长久久、永生永世。
第36章 不归客(壹)
事实却是,谢衣并未遵守与沈夜的约定,翌日,他再次前往沉思之间,跪于沈夜座下进谏。
“师尊咬定结果乃当众表决,又为何将真相瞒着普通族民,并威胁知情的高阶祭司们‘一旦泄露,杀无赦’呢?莫非师尊也心知肚明,所谓的计划,不过只是您的一己之私,而人性本善,倘若真相完全公之于众,将无人支持、尽失民心?”
谢衣违约在先,又得寸进尺地出言违逆,场面无疑剑拔弩张,只见沈夜猝然站起来,身畔那卷木简被带到地上摔出一声闷响时,手中寒光一掠、剑锋已直指谢衣项上命门!
白刃喂足了灵力,微微翁动着发出令人齿酸的鸣响,剑气尖锐难抑、硬生生在谢衣颈项上割出一道猩红,可纵然如此,谢衣的眼神依旧黑白分明、清明凛正得未曾动摇,他不躲不避地仰首直视沈夜,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他才是此时真正居高临下俯瞰之人。
审判般的目光竟令沈夜感到一丝狼狈,谢衣脖子上那一抹血色映入眼帘时,他突然脱力般地闭了闭眼,终是收剑背过身,深深吐息勉强压下汹涌的杀意,音色低冷:“最后一次,滚,本座不计较你犯上之罪。”
“最后一次”这四个字,沈夜已不知是第几次说了,一次次的让步,最终造就谢衣此刻的不依不饶,“‘世间清浊善恶原本难以分清,然而杀戮无关之人只为满足一己私欲,却无疑是错’——师尊曾如是教导弟子,师恩师德历历在目,弟子此生难忘,可惜师尊……似乎已经不记得了。”
谢衣心情迫切,字字句句说得铿锵有力、振聋发聩,吵得原本在里间忙碌、旁听得断断续续的欧阳少恭也停了手上的动作。
——昨日的互表心迹,以少恭无法等待百年、令沈夜尽快种下天地魂契结束,早晚之事,沈夜自不会拒绝,少恭便顺理成章留在沈夜房内布置阵法。
他微微垂首,眸光晦暗不明,仔细回味起谢衣的说辞。
沈夜当着沧溟的面直言不讳此乃他的一己之私,言犹在耳,虽然早已明白沈夜不易,欧阳少恭却是此时方才清晰体悟,沈夜从一开始便承认这一切皆是错误,具体甚至要追溯到那时心魔入城、狂妄自大地选择将其囚禁,而非逐出流月抑或彻底灭杀。
少恭身形隐在墙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