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现在,他好像已经吃饱了。
五个月——已经够可以的了。牛排的滋味再好,也不过是这么回事,绝不会让他喜欢到天天吃的地步。何况他本来想吃的就不是牛排……
黑暗中,从梦中无上的幸福里醒来的柳随风,冷淡地看着熟睡中的李沉舟,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凉风裹雨,直扑床榻而来,将他从梦中吹醒。夏日的炎热一点点地消散,随之消散的是他放纵了五个月的异样的情热。情热冷却之后,再看看身旁的李沉舟,一丝厌倦袭上心头。他觉得自己好像偏离了目标,为降低一个将来可能的隐患流连了太久。现在,是不是该重新上路了?
柳随风低头看着手中做工精致的手绢,心里泛起温柔的涟漪。柳总管从不温柔,对这个世界也好,对吃过的牛排也好。他可以冷嘲、可以戏谑、可以调情、可以激烈,却不会温柔。他的温柔,只给予那一人,只给予属于那一人的那些时刻。
那一个人,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为了实现那个梦想,他跋山涉水,走过了长长的道路,等待了漫长的时间。为了那个梦想——他离那个梦想已经越来越近了,他将竭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因为,她是梦想啊!……
风斜吹,吹进窗子,把湿冷的雨水一起吹进来,沾湿了手绢一角。柳随风立即快步离开窗边,疼惜地把手绢叠好,收进贴身口袋内。手捂在口袋的位置,掌心暖暖的。
他想起那日在法国餐厅碰见赵师容,赵师容回头望他的那个眼神。那个眼神不温柔,一如既往地带着猜忌,但是他不在乎。早晚有一天,在他孜孜不倦的呵护之下,赵师容会像梦里那样,温柔地看着他。只要他努力,只要他努力……
于是他重新在办公桌前坐下,翻开交易文件。近来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工商局五次三番明示暗示他税缴得太少,还搬出为党国捐款的名号向他伸手要钱。可惜,商会这两年的进项,都被他一点一点地打到赵家的户头上去了。他在商会的所有努力,出发点都是为了赵师容,或者爱屋及乌地惠及苏州的赵家而已。什么党国义捐,在他眼里就算不是草芥,也跟草芥差不了多少。
但是眼前的事比柳五想象的要棘手。上次他在电话里讥笑过朱顺水之后,那条老狗不知道跟海关里的哪个人打了招呼,将商会从广州过来的货船扣在上海不让过。负责此事的宋明珠把消息告诉柳随风后,不无忧虑地道:“交不了货,就要毁约,这可怎么是好?”柳五没理她,只是一味在脑子里搜索朱顺水安插在海关里面的亲信,似乎某一次娄小叶提到过一个名字,或是一个姓,到底是谁呢?
柳随风以手加额,定定地望着半空中某一点慢慢回想。半晌,他眼睛一亮,冲宋明珠打个手势:“去查上海的海关里有没有一个姓雍的人,查他身边比较亲密的人,想办法从那个人下手。”
宋明珠去后,康出渔又送来三两各界人士联名号召抗齤日为国捐款的倡议书,问他的意见:“要不要象征性送点儿钱?否则到时候被那些好事的左/派记者一宣扬,脸面上不好看事小,得罪人心事大。”
柳随风胳膊一伸,把桌上一叠政府这个部那个部发下来的盖章文件指给他看,“老康,这个口开不得。我这个口要是一开,改明儿什么猫儿狗儿都能理直气壮地问我要钱。这些人,赚钱的本事没有,要钱的口气倒不小,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保养得细皮嫩肉,哪天一开战,第一个溜得也准是他们……”
康出渔用指甲刮着脸皮,抽出张报纸,“还有件事儿,上个月小孔他们逛茶室的时候,被鸨姐儿敲了笔竹杠,回头想想心里不忿,找上门去闹了一场,把巡捕房的人给惊动了。”
柳五不耐,“这种事也要跟我说?你头发都白了这种事还不会处理?”
康出渔脸上皱纹深深,“光是这事儿就好办了,问题是那个姓萧的警政司司长,不知怎么的抓住这件事儿不放,还在报上说我们商会明面儿上是做生意的,其实就是土匪窝,改头换面,还是匪气难改,匪来匪去的,硬把我们往共/匪联系在一块儿,这不是居心不良麽……”
指着报纸上的一则警政署会谈纪要的报道,指给柳五看。
柳随风冷着脸一个字一个字读完,中指在报纸上一弹,笑问康出渔“你说这位萧易人萧司长何出此言?”
康出渔略一思索,“想要钱。”
柳随风笑了,“你还不算老得太快!”
康出渔半是无奈地,“五爷,我们还是得搭上政府的某人,日子才会好过。否则不管做到多大,还是给当官儿的压一头……”
柳随风没做声。
康出渔等了一会儿,知道柳五不喜自己说的话,他叹了口气,准备开门出去。
手搭上门把,柳五忽道:“两年之内必开战,有的他们受的!搭他们不如搭自己。”
康出渔摇摇头,出去了。柳随风捏了下肩膀,望望窗外天色已黑,想了想,拨内线电话给宋明珠,让她抽空打电话给宅里,说今晚事情太多,不回去吃饭了。
“那帮主要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去,我该怎么说?”宋明珠问。
柳随风道:“等手上的事告一段落……让他别等我。”
挂了电话,柳五往后一靠,歇在皮椅上,感受着在跟老狐狸的关系中,自己愈来愈拥有了主动权的感觉,不禁小叹世事的奇妙。在这种奇妙感的驱使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