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谦卑、低落、寡言少语。他做着一切该做的事情,承担起一切该承担的责任,除了给儿子起名叫“千帆”之外,他简直就是一个模范丈夫,一个无可挑剔的伴侣。看着他轻声细语地给孩子换尿布、温柔地问自己想喝什么汤、一切安顿好之后在隔壁书房一直工作到凌晨,唐方那一肚子尖刻的质问就慢慢地软化、消融。
她想,她终究是爱萧秋水的,爱他的程度胜过了对旁人的嫉妒。看着他如此操劳,一日日地憔悴,她便再也想不起什么难听的言语。所以,就算儿子叫做千帆又怎样呢?诗词里有很多个千帆,谁敢说一定是那一个?就算秋水是为了纪念那个人又怎样呢?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连赵师容都这么说,她难道真的要跟一个如同死人的男人争风吃醋?她——唐方,萧秋水明媒正娶的妻子,萧千帆的母亲,萧家的媳妇,唐家的千金,难道连这一点度量和自信都没有,为了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跟丈夫斤斤计较针锋相对,对襁褓中的亲子撒手不问,拒之千里?
有着如许优势的唐方,如若为了路边一株枯萎的荆棘而裹步不前,甚而致自己的婚姻家庭于不顾,那才真正叫世人笑掉大牙,叫亲痛仇快,叫唐家蒙羞,叫萧家灰心。
这么想着,唐方便喊女佣将千帆抱来,仔细地端详。千帆,是她的千帆,是她和秋水的儿子。这个鼻子多么像秋水,那对耳珠,又多么像自己。跟那个人,半点关系都没有罢?秋水这么做,也实在是可怜,思念无处寄托,就只好拿自己的儿子充数,叫他们的无辜的孩子,背负上这么沉重的念想。实在可怜。
于是可怜起萧秋水的唐方,慢慢地消着气,一边哄慰着儿子,一边思量着如何安抚自己的丈夫。毕竟,阵地从未失去,今后岁月绵长,不是麽?
下班归来的萧秋水,意外地望见,唐方终于从床上坐起,抱着儿子唱儿歌。这幅画面,不知怎么地,叫他鼻头一酸。宁静安和的岁月啊——已经成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幸福美满的家庭啊——已经成了多少人无法企及的梦想?
独自悲伤黯然了数月的萧秋水,在抱着儿子唱儿歌的唐方面前,再也无力撑持。硬壳一片片脱落,一滴眼泪飞出眼角。
他慢慢走上前,蹲下,张开双臂拥住唐方,拥住自己的千帆。把头埋进两人之间,深深地吸气。
唐方回手抱着他,眼里是满满的谅解。她知道他必将属于她,在他们结婚之前就知道。有些事情,是一开始就成定局的,挑战它们,只能徒惹伤悲。
不过她会陪他度过所有的伤悲,所有的伤悲和不幸,她早就发过誓的。
就这样,唐方静静地搂着萧秋水,就像是搂着自己的第二个孩子。
☆、绮思
费老头儿的船在一个凉爽的清晨,抵达岳阳水域。下帆、收缆、转舵、抛锚,船舱内是乱哄哄携箱背包的难民,一个个等不及地往外挤。好些人站在船头,望见这陌生的他乡土地,松口气之余,不免又袭上对未来的忧愁。
船员们是没有忧愁的——到了岳阳,就是到家;离开大船,仿佛离开监狱。有家的,大步一迈,脚底生风地奔进家门,撞见正在院子里晾晒干货的媳妇儿。一个搂抱,将香软的媳妇儿纳进怀里,肩上胸前被粉拳不停地击打,“死人!死人!死人!”呵呵地大笑,抱着媳妇儿进屋,大脚一踢,屋门关上。不多会儿,屋里仍旧传来“死人,死人,死人……”却是甜腻的、呢喃的,那一声声满足的叹息,绝不是死人能够使其发出来的。没家的船员,领了工饷,七弯八拐地,钻进迷宫般交错的背街小巷,先找个物美价廉的饭馆饱餐一顿,然后打着响亮的饱嗝儿,抹着油嘴,便去寻那早开门的茶室小班儿。头牌倌人的价钱是出不起了,次等的眉眼周正的倌人还是可以一亲芳泽的。
于是,只要大船靠了岸,费老头儿如铁公鸡般将此次出船的工饷一一拈着发放,岁数大点儿的船工还知道道声“感谢”,顺便打问下次何时出船,再跟费老头儿闲扯几句,才颠着步子离开,那些血气方刚、年轻力富的小伙儿,早就三两下蹿到陆上,再眨个眼儿,就没影了。与此同时,那些拖家带口的难民,还站在原地观望,怯怯地不晓得步子该往哪个方向迈呢!
小许跟李沉舟都不是个性儿急的,两个人慢悠悠地将帆布抬到船舱地下室,捆扎堆好,一步一步爬到甲板上时,上面已经只剩下费老头儿在噗噗地吐烟圈了。
“喏!接好了!给你媳妇儿买点儿好的,回去力气省着点儿用,过阵子还要出船呢!”费老头儿将工饷给了小许,接着便是李沉舟。
“哎,这是你的,有点儿少,不过也没让你干什么活儿不是!”费老头儿撩着左眼,想看李沉舟有什么表示。
李沉舟却看也不看,将东西往袋里一揣,微笑道:“谢谢您老了!”
这时阿彻从上头跳下来,“燕大哥又要上哪儿?何不跟着爷爷到家里吃住,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费老头儿烟斗一摘,“小白眼狼——想把我的棺材本儿耗光是不是?”
李沉舟还是笑,“我不去打扰你们!老船家还要去看那个秀音罢——我在那边会很不方便!”
费老头儿老脸一软,到底没红起来。小许呵呵大笑,阿彻用手刮脸,“爷爷,秀音!秀音,爷爷!噢噢噢……”哄得费老头儿丢了烟斗要追着他拧耳朵,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