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犯皇帝的忌讳。可长宁不同,她与皇帝是姐妹,又有些前事,那时候长信宫也在,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只等她犯错,然后和皇帝禀告说,此人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如杀之。是以长宁自幼时,便小心谨慎,唯恐被人挑出错处,惹得皇帝疑心。现在想来,她这位小姨在别的孩童都天真浪漫的时候,行事老成得像将入土的老人,还真是可怜。
大皇女看着长宁,又笑:“留侯的典故,甥女也是知道的。亏得留侯不过是个开国功臣,求仙问药之后,躲过了汉初的权力之争。要是汉惠,便是做出十成十的诚意,那起子小人也不会信了分毫。既然生在帝王家,便要有如此觉悟不是?况且,留侯是什么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自比留侯?甥女还不至于愚钝至斯。”
长宁低头,伸手搭在梨花木案上,说:“你娘让我来看看你。”
“我娘?”大皇女重复了一声,说,“沂王糊涂了,君上是先是陛下,再称娘亲。”
长宁又说:“齐地沃野千里,楚地有山泽之险,以你的序齿,若不是这样回避,楚地就是你的了。”
“我若是和她们争,迟早人头落地。”大皇女笑道,“小姨是明白人,以前,从来不屑说这样的话。如今多读了几本书,也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听大皇女的口气,倒像是积怨颇深。长宁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兄弟姐妹,总是怨恨你母亲。”你是这样,太子是这样,嘉成帝卿也是。
大皇女只是不说话,想必也是想起了各位姐妹兄弟的遭遇。
“你总以为,陛下疑心重,恐怕对你不利,其实不然,陛下若不是担心,怎么会让我来骊山看你呢?”长宁盯着大皇女,“陛下在的时候,才能保住你。”皇室母女关系已经僵硬至此,做女儿的只怕母亲要了自己的性命,其实不是。即使如此,二人她们发生什么事情,不得而知,但二人之间已经没有信任可言。
“那是,我一直低调,又不与人争。她的本意也不是想杀了二妹,但是谁也不能阻止她废太子!”大皇女还是冷笑,“我若是应承了封地的事,不免成为众矢之的。老六自小得母皇宠爱,柳贵君在宫中又得宠,我却做什么要去淌这趟浑水?且看吧。老六从小被母皇宠坏了,不曾知忧,不曾知患。以后有的是她哭的时候!”
废太子之事,也是长宁心中的一道坎。长宁见这样说不通,又问:“你知道陛下在担心什么吗?”
大皇女只是不置可否,问而不答。
“她担心的是百年之后,诸位皇女个个封疆裂土,而你序齿又长,未有寸土之封。到时候那些个虎狼,可能容你?你便是想终老骊山,其可得乎?”这样深切的忧叹,只能来自至亲之人。
大皇女面色似有所动,叹了一声:“我总算是明白,陛下为什么要让你来。小姨对战国策的演习,又进了一步,说得比这三年来的人,更动人心弦。”
“她们不过是外人,哪里懂得皇家的事?”
“我那个母亲呀!若说皇帝没有人之常情,只盼着我们几个不好,也不是。只是她御宇多年,一人独尊惯了,夫女对她不过就是个玩意儿,没了,再生就是。她担心百年以后我们几个姐妹残杀,也是有的。只是小姨你没有明说的是,她想我受封,不过是需要一颗与六皇女对抗的棋子罢了。我们这位陛下,什么都做得出来。看着眼下最宠信六皇女,封地之中也就是她的封地最好,其实,不过就是陛下的帝王心术,又有几分母女之情?废太子就是因为势大,才惹得皇帝疑心,如今再立一个,她能放心?所以才需要一颗棋子。我若是答应了,便和前朝临江王一个下场吧。”
临江王荣,是景帝长子,被册为太子,被废后贬为临江王,立胶东王为太子。不久,临江王便被赐死。后世议论此事的时候都认为,临江王无罪,曾经被立为太子就是她的罪过,而她之所以被立为太子,是因为序齿最长。如今大皇女就有这样的担忧。
说着说着,大皇女突然笑起来,低声说:“我那几个妹妹,自然是如狼似虎,可若是继承大统的是小姨,我可就放心地求仙问道了。我相信,小姨是绝不会害我的。”
之所以这样说,也是辈分的问题。若是她那几个妹妹继位,她序齿在前,为皇位稳固,也不会留着她;若是沂王,辈分要比她高,自然没有这样的问题。至于有人得位不正,会不会杀掉前任皇帝的长女,这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长宁听见她这么说,吓了一跳,瞪大了双眼,慌忙摆手:“你这说的什么话!”见大皇女只是抿着嘴儿笑,知她不过玩笑,放下心来,说,“你也真是在山中散漫惯了,什么都敢说。可巧此处无人,不然恐惹来大祸。”
大皇女斜了眼,说:“小姨心里在想什么,不止我知道,死了的那个知道,就是圣上,心里只怕也是有数的。只是她一向托大,不放在心上罢了。我左右不过只有几年好活了,有什么说不得?”
“不瞒你说,我这几年在山中,也是自在惯了,此时才真切的明白,原来人还有这样一种活法。你们争得头破血流,死去活来的那个位子,于我如浮云。明日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哪怕惊险万分呢,我不过今日尽兴就好。至于其他,恐怕要让沂王殿下失望了,请回吧。”
“最后提一句,摆在你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