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球场旁的石椅上坐下,太阳已经要落山,万丈金光将世界照得好像很温暖,但其实早春的天气一点也不温暖,他屁股底下的石头就冷得很,幸亏他穿得厚。他看见陆培英在球场上跳跃、奔跑、碰撞,在橘黄色的暮色中,他变成了一道黑色的生动的剪影,就像皮影戏里的那样,甚至让人怀疑他身上是不是有根维系着生命的绳子。他很健硕、活泼、勇敢,如果他是宗教里的神祇,那么他的化身大概会是一只生猛嗜杀的豹子,或是一根熠熠生辉的金刚杵。可惜他是一个血肉之躯的凡人,所以我们也只能说他像,不能说他就是。薛连朔在一旁玩手机里的游戏,一个黄球,向前滚动,躲避着尖刺与深渊。他一边玩这个游戏,一边抬眼看陆培英,有一阵子,他希望他操控的不是手机里的球,而是陆培英手里的那一颗。然后陆培英就进球了,从一个极远的距离。他兴高采烈地嚷起来,伸长手臂将队友拉进怀里,汗水四处乱撒。薛连朔就想,不就是一次训练吗,值得那么高兴?还是说,陆培英就是一个很容易高兴也很容易不高兴的人呢?他一边这样胡思乱想,一边就发现,陆培英看见他了。
第10章
陆培英丢下了同伴,朝他大步走来,开口第一句就问:“有水吗?”
薛连朔从包里翻出一瓶矿泉水给他,那是喝过的,只剩三分之一。陆培英大口地将它全部灌了进去,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准确无误地将瓶子抛进了三米开外的垃圾桶。他在薛连朔旁边坐下,大大地伸展开身体,手臂在脑后叠着。他没再开口,于是薛连朔也就一直这么冷着没说话。
隔着一道深蓝色的铁丝网,薛连朔看见球场外有一只黑白相间的猫打西边慢慢走过来,它周身雪白,唯有耳朵与嘴巴处是三处突兀的黑。“好久不见,原来跑这儿来了……”
陆培英听见他的喃喃自语,“什么?”
“哦,我说那猫。”薛连朔指给他看。
猫走近了,陆培英看了看,说:“好像见过。”
“是啊,之前它不是在我们那几栋宿舍楼附近徘徊吗。它有名字的。”
“嗯?叫什么?”
“希特勒。”
“为什么?”
“你看它嘴巴上面的黑斑,不是很像希特勒的胡子吗?”
陆培英笑了,“你这么说是有点像。”
薛连朔也笑,“你喜欢猫吗?”
“还行吧,不怎么喜欢小动物。”
“那你可真没爱心。”
“它们掉毛啊,而且很吵,很麻烦,就像小孩一样。”
薛连朔正要说小动物比人类小孩可爱多了的时候,他的左耳就被陆培英捏在了手里,他一惊,连忙甩开。“你干嘛?!”
陆培英还盯着他的耳朵,“我就在想,你打这么多洞,不疼啊?”
“刚打的那一下有点,后面就没感觉了。”
“娘们儿兮兮的。”
“我呸,你他妈才娘们儿兮兮的。”
薛连朔刚说完,腰就被对方狠狠掐了一把,他吃痛之下,叫了一声。这姓陆的,手劲儿果真不是一般的大!薛连朔有点恼了,捶了他胸口一把,然后站起身来。陆培英捂着胸口看他:“生气了?”
薛连朔哼了一声,“没有。我要走了,你回去打球吧。”
“哎哎,等一下,”陆培英皱了皱眉,“都结束了,我也要回去了,咱俩一起呗?”
“你不跟你朋友一起回去?”
“嗐,懒得搭理他们。”
“骑没骑车?”
“没有。”
“那你呢?”
“我也没有。”
“得,一起走回去吧。”
马路上有一道白色的粗线,它沿着灰色的水泥路面爬行,在二食堂的东面拐了个弯,然后伸进了较为阴暗的林荫底下。薛连朔看着这条白线走,好像要将目光粘在它的身上,让它带着他一起远走高飞。陆培英刚才转头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发现陆培英还是要比他高一些的,而且高得挺明显,这么看来,还是穿着冰鞋会好一些,他自打高中以后就很少被人这样用微微下倾的眼神看着,这让他觉得有些不痛快。旁边的草丛里有个什么活着的生物在发出啾啾的叫声,就像用一片薄叶子能吹出来的那样,在早春的空气里,这声音听起来有些安宁祥和。现在已经比较晚了,天色黑下来,微微刮起了一阵料峭的春风,惊起人身上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薛连朔裹紧了外套,陆培英问:“冷?”
“还好啦。”
“饿不饿,去吃饭吧。”
“好啊。”
二食堂的高大身影在他们面前逐渐变得清晰,从前它有一个破旧的屋顶,上面堆满了各种废弃建材,但打他们这一届入校开始,它就经过了一番修缮,自此拥有了一个美丽的斜屋顶,日头西沉的时候,光会像尿液一样从顶部流下去。他们掀开帘子进了一楼。点完菜以后他们端了碗盘在一旁找了座位坐下,方才的时候薛连朔没带卡,刷的是陆培英的,他有点不好意思,陆培英说没事,下次我刷回来就是。薛连朔就想那么还会有下一次,想想还有点麻烦。他们吃饭的时候聊天,陆培英好像喜欢听他说话,这大概不是错觉,因为陆培英的眼神是专注的,这样盯人的眼神其实有点不礼貌,但是他业已经习惯了。薛连朔平日里说话的节奏比较快,话题也跳得比较快,但此刻却把速度放得慢了,忽而带了点忐忑与不安似的。
炒菜里有西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