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慎起见,沈逍遥没有出声,只试着动了动尚在酸麻的身体。刚勉强支起身,孰知手臂就是一软,不慎从床板摔下了地。
听见动静,方思明并未立即转过身,只是稍稍侧首,用眼睛的余光看他。
沈逍遥捂着摔疼的腰,看来自己一时半会儿是没力气站起来了。于是他撑着地板,靠着床沿,干脆就地坐下。
沈逍遥屈起一条腿,将手搭在那条腿的膝盖上,完全没有半点自己被绑架的危机感,仰头笑道:“敢问兄台,这是哪啊?”
方思明默然了许久,才出声道:“你怎么不先问我是谁。”
沈逍遥低下头,觉得自己有必要慎重思索一遍这个问题。而后他抬起脑袋,面上却是笑意不改:“你是谁,很重要吗?”
方思明:“……说得也对。”
当年执剑堂沈逍遥跨出门槛的那一刹,他是谁,是什么人,是正是邪,于他其实都已不那么重要了。
方思明转过身,揭下自己黑色的斗篷。
鹤发在阳光下透着点点金色的光亮,胜雪三分。只是奇怪的是,他时刻都佩戴在脸上的那张金色的面具倒在此时不见了踪影。
六载光y-in,白云苍狗。纵使对方身形会变,模样会变。但那头发,不论多少年,沈逍遥都不会忘却。
“方思明?”
不咸不淡地一声叫唤,方思明却莫名察觉到自己心中有一瞬犹如针毡。稍平了平心气,方思明方才说道:“你改口,倒是挺快。”
沈逍遥笑道:“六年,我不知你说得快是快在何处。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叫你慕昀兄?”
方思明默然片刻:“难为你还记得我。”
“万圣阁。”沈逍遥忽道。
“……”
“引梦术。”
“……”
“清风十三式。”
“……”
沈逍遥每说一句,方思明的唇便抿得愈发的紧。
“……对不起。”方思明道。
沈逍遥无所谓地笑了笑:“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是我自己太蠢了。”蠢到就是痛不欲生之下,也还对那一刻,心存着一点妄想。
他本还不清楚当初的异样是怎么回事,直到后来云梦与华山论剑,他不经意偷听到枯梅与来去祖师关于方思明的对话。
原来方思明不仅上过华山,也曾入过云梦,习得引梦一术。
引梦术,顾名思义,引人入梦,观梦医心。
凡事皆有两面,引梦术能够医心,但若用在邪途,同样也可诛心。它能引出人心所神往之物,也能引出人心所恐惧之物。
镜花水月,妄欲嗔贪;凡情所系,无不可引。
所以,方思明当初搂上来不是没有原因的,是好接近他,方便施展引梦术,诱他道出华山绝学清风十三式。
自己一腔真心,或许廉价,也不曾剖白,但换来这样的对待,难过总不是假的。
“……我是骗了你,可你也骗了我!”
方思明疾步走到沈逍遥面前,俯低身子,手猛然紧攥住那人的衣襟,一双琥珀色的瞳紧锁住他无澜的面孔:“当年华山你口口声声告诉我,‘善中有恶,恶亦有善,不必囿于正邪。’”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可你知晓我的身份以后,不也一样转身就不要我了?”
由于方思明强硬的动作,沈逍遥不受控制地向后一倾,撞到床沿。背上的痛楚明晰,沈逍遥疼得眉眼皆皱,却仍是望着方思明笑:“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让沈逍遥受痛并不是自己的本意,方思明见自己下手一时忘记轻重,顿觉懊恼地别过脸,不好意思看他:“难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