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衣服,还是上次爷爷跟你去看戏,在戏台下边我问起你戏服的时候,他留神的。你那时候说,只中意那个小青衣身上的那件,他听了,回家就让师傅打样,又委托老裁缝赶工做了。”
“知道你喜欢,也爱的精致,所以特地找的是杭州最有名的昆箱师傅。”
曾贝听得顿住了,鼻头酸涩,想流眼泪。
但她的骄傲在,勒令她将手收了回来,再度换上一副漠然腔调:“你们别以为一件对帔就能收买我,我说过要争的东西,我一定争的。”
奶奶没辙了,盒子抱在腋下,一面苦口婆心道:“不就是间屋子吗?住哪里不都一样。不过你平叔平时写文章,要片清净地方,才把阁楼让给了他。”
见曾贝仍然不松口,她继续说:“他是客人,你是主人,哪里有主人跟客人抢房间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曾贝不置褒贬,轻哼了一声,“你们就是不喜欢我,所以我说什么都不好,你们也不会答应。”
奶奶急了,“这是什么话?你这要让爷爷听见了,他可要伤心了。”
她说着,一边深深望住她双眼,“不疼你,能给你花这么大功夫置办戏服?贝贝,你要懂事,你平叔到底是个外人,爷爷再看得起、心里再觉得得意的人,也不可能比得过你这个亲孙女是不是?”
曾贝不应答。
奶奶与她沉默对峙了半分钟,还是自己先找来台阶下。
她手指点了点曾贝的额头,嗔她道:“你瞧瞧你这个小东西,净吃些没由头的酸醋。”
曾贝低下头,要逃开她手指的触碰。
奶奶没计较,收了手,一边将手里的盒子塞到她怀里,半哄半劝地说:“今晚上你就卖卖面子,给我们大家伙儿表演一段,让你平叔瞧瞧,我们家贝贝即便年纪小,也是个本事顶天的旦角儿。”
曾贝未作声,举着一只大纸盒手里略微无措。
女帔太耀目,是碾落成花泥的桃与樱,点指覆盖其上,便能染一段馥郁,经久不散。
她拒绝不了如此美好,脸色虽然僵持着,但还是将纸盒盖起来,也不管奶奶此时是在笑,还是面色饱含期待,均被她置气,用关上的房门,一一掩过。
镜子里,她脸色很白,大约因刚沾过水。
头发是刚洗过的,还未来得及吹干,软塌塌依然垂至腰线。
暑热正盛,因此内里仅着一件贴身藕色裹胸,勾勒少女美好线条,再折一件秀帔,披身上肩。
窈窕间,还以为是闺门里走出陈妙常,却无脂粉装饰。恍惚又是双眼流波,步下生情的杨玉环,只差画眉点唇。
昆曲班里,老师夸她身段是弟子里一等好,嗓音虽还稚嫩,但也算得上妙音。
但和远道而来的客人相比呢?她算什么,能是什么?
一概不知,只等今夜,她扮装亮相,得他眼神一抹惊艳,抑或,一笑而过,只当过目浮云。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儿,她竟叹了口气。
从柜子里翻出一只一千六百瓦超大风力吹风筒,对准插板正要插上,突然听得房间内传来空调嘀声----制冷机器停止了工作。
她偏头,皱眉,走到房间外,隔着二楼环廊的护栏,朝楼下喊:“哎,怎么又停电啊?我头发还没吹呢。”
而楼下刘宇岩,面对着客厅自动熄屏的电视,即将通关的喜悦,瞬间被浇灭在眼前一片黑暗里。
他听见曾贝的声音,愤怒更甚:“我去!我差一点通关----你还想吹头发,肯定又是你那吹风机把电路给烧了!我真是……”
他的话都只一半,因为忌惮母亲在场,不敢太放肆,不然就要被冠上欺负女士的滥名。
而她正要回嘴,身子半倚靠着门板,不经意倏一回头,却正巧对上谢平宁从三楼下来,在拐角的地方,看了她一眼。
她那些气焰嚣张的话,刚要出口,被他递来的这一眼堵了回去。
好半天才想起,要低声为自己辩解,埋下头,说:“不是我,我还没开始吹呢……”
然而,这句解释楼下的刘宇岩是听不见的。只谢平宁看着她手里还缠着线的吹风筒,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引用杰克·伦敦《马丁·伊登》
用村上的话来形容这本书就是:一个近乎残酷的力透纸背的书,无可遏止的绝望,积极向上的自毁。
感兴趣可以去了解一下,真的是很好的作品。
第3章 3
鸟不拉屎的荒岛,电路还有问题,一月停上四五次,电工先生不用担心无事失业。
因此即便是晚饭时分,也要电话劳请电工先生过来。而他们的晚餐,因停电无法开火,只能拿冰箱里几片干枯枯的吐司片搭配蓝莓酱,以及应季的水果拼成盘凑合。
阿姨将烛台摆了两座,高低不一点燃六根蜡烛,黄蒙蒙地照着桌上几人的脸,像一顿多人烛光晚餐。
爷爷艺术家出身,最爱气氛之下玩浪漫,不知从哪处黑暗角落里,摸出五六只高脚杯和一瓶葡萄酒。
他说:“氛围正好,不如我们来喝点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