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凡人看待世间只能看一隅,或隔着千重万重纱,那么怀萝现在眼前就是一片澄明。
万物入眼,却又不入眼。
怀萝常常会回想,她在窥世银镜里,看到的画面。
一个又一个身负孽缘线之人,被聂因从诸天轮回之中,挑选出来。
轮回世界数量不知凡几,每个世界身负孽缘线之人,又何其多,他们不过是每个轮回世界里,有幸被聂因选中其中一罢了。
那些“交.易者”无一例外,均来自不同的世界,性情际遇也各不相同,可有一点却都是一样的。
他们从聂帝那里换取了想要之物,也失去了一些东西。
孽缘线只是其一。
怀萝能感觉到,她拥有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但这力量,却并非完全属于她自己。
这股力量,准确来说,是属于聂帝的。
这力量是天大的造化,同时也是她身上的“枷锁”。
所以怀萝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神仙。
她和聂帝之间这场交.易,对怀萝而言,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福缘机遇,划算至极。
可对聂帝而言,又可划算?
怀萝想了想,这世上凡人且不愿做亏本的生意,又何况是神明?
不过有些事也不是怀萝能揣测的,她要做的就是干干脆脆斩断这一身孽缘,过自己的日子去。
至于别的,也跟她无关。那窥世银镜里,大多数的“交.易者”,能到情渊走一次,便是幸运。
“少数人”也会有第二次。
她并不想触犯帝威,做那“少数人”。
怀萝带着青扇等人上了山,方知这里变化有多大。
不止是是树木被砍伐了一通,连山中飞禽走兽都不见踪影,要么被那些官兵杀死,要么就是因变故不得不迁徙了。
“姐姐。”青扇见怀萝对着一片被乱砍出来的空地发怔,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自从皇陵出来,怀萝便跟青扇便不再以主仆相称,离了那深宫,她们之间也无需再讲究什么尊卑俗礼。
怀萝回神,朝她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这个地方,曾是她和杨玹初遇的地方,那时他自称京中富商子弟,与友人外出游玩,在此失散,又倒霉遇上了狼群……
那时怀萝鲜少见外人,杨玹又气度斐然,不似作假,怀萝便也未多想。
后来宫中羽林卫来寻他,杨玹仍未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
此时再回首去看,他们之间的问题,其实那时便有端倪。
只是当年的怀萝被男女之情灌坏了脑子,迷了心智,后来更是年复一年的自欺欺人,直到再也骗不了自己。
现在想想,怀萝倒觉得,他们之间,一开始便注定是一场孽缘,而非姻缘。
一个欲求良人相伴白首,一个却是只求今夕相好。
怀萝想起年幼时,父亲常将她背在肩头,站在山顶,望着山下很远处飘起的农户炊烟,玩笑说:“我们怀萝长得这般好看,将来父亲定为你寻一位如意郎君,不求他发达显贵,只求他与你情投意合,恩爱不疑,白首到老。”
当时怀萝还小,听不太懂父亲说的话,只觉得那时的父亲,虽是在笑,但并不开心。
后来怀萝才明白,那是父亲把他和母亲的遗憾寄托在了她身上。
她和杨玹相遇的太突然,均在两人意料之外。
从救下杨玹,把他带回家里照料那一刻开始,一他们之间的相处,就不合俗礼。后来他们朝夕相处了月余,彼此吸引,定下终身,看似荒唐,却又丝毫不意外。
怀萝只知许了情誓,立下诺言便要遵守,却不知这世上不止有至死不渝的情深,也有情人陌路,对鸟分飞。
后来明白了,却也从孽缘之中脱不得身了。
或者说,从怀萝遇到杨玹那一刻,被他看上起,就注定脱不了身,也不可能再等到她心目中的良人。
帝王二字,在此界何止千钧之重。
“莫哭了。”怀萝叹气着对这大山说了一句。
“抱歉,我离开了这么久。”
她走过空地树桩,抚过枯枝干树,所经之地,绿草如茵,佳木成林,树林阴翳,鸣声上下,大片的山林转眼间恢复了生机。
这等“回春”之术,着实看住了身后的青扇等人。她们早已见识过怀萝以术法救人的情景,但亲眼看到这“山林回春”之术,还是心中震撼。
半山腰上的山庄里,有一群着铠甲的兵卫,察觉此处异状,纷纷提着灯火赶来。
外头天还未黑,只是山林里光线不足,若是在林中行走,少不了灯火。
“主人,我们可要避一避?”万一被那些人看到怀萝的样貌,就麻烦了。
“不用。”这里是她的家,她是山神族裔,真要回避,也该是他们这些外来者回避才是。
怀萝看到远处那重楼复宇,富丽堂皇灯火通明的山庄,干脆一股脑连山庄带人,全部移至山外。
那些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山上了,再等他们看到身后被生生移出来的山庄屋宅楼宇,顿时吓得惊呼四起。
几个忠心的护卫,第一时间冲进山庄里,确认住在里面的人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