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心下一沉吟,伸手将婴茀扶起,又问她:“宫中人都在猜测朕是否会答应高防御使向公主的求婚?”
“是。”婴茀颔首,然后微笑道:“潘姐姐和张姐姐还为此打了个赌。”
“她们怎么赌?”赵构问。
婴茀答说:“潘姐姐说高防御使人才出众,如此年轻又无妻室,朝中实难再找第二个这样合适的驸马人选,所以官家必会答应他的求婚。张姐姐则不同意,说官家这般疼爱妹妹,多留一天是一天,必不会这么快就将她嫁出去。两人争执不下,就各拔了一支金钗为赌注,等着看官家如何决断。”
“张婕妤……”赵构顿时想起了那天从她宫院方向传来的歌声,脸色便微微一沉:“她是这么说的?”
婴茀称是。赵构冷眼上下一打量她,再问:“那你呢?你没跟她们一起打赌?”
“臣妾一向运气不好,”婴茀浅浅一笑:“逢赌必输,若是与两位姐姐一起赌,押哪边都不合适,都等于是害了那位跟臣妾一起下注的姐姐,所以还是不赌为好。”
“那咱们不说赌注。”赵构淡然问她:“只论你自己的看法。你觉得潘贤妃与张婕妤谁的话更有道理?”
婴茀先是推辞说“臣妾不敢妄作评论”,赵构反复再问,她才想了想,道:“潘姐姐说高防御使的那些话都很在理,并无夸大,但是否同意他的求婚官家自有道理,我们后宫之人不应随意猜测……而张姐姐的话臣妾觉得值得商榷。官家虽爱惜公主,但怎会不顾公主终身大事,不主动为她择驸马,‘多留一天是一天’?张姐姐把官家想得忒也情长了,官家是行大事的人,行事决策必会冷静地权衡利弊,岂会为了难舍亲情而误了公主终身?”
赵构听后久久不语,目光就此锁定在婴茀的脸上。婴茀被他瞧得颇不自在,不禁以手抚了抚右颊,轻声问:“官家,臣妾又说错话了么?”
赵构这才移开视线,略一笑,道:“怎么会?你从来没说错过什么。”
三日后,赵构下诏:降皇妹福国长公主予永州防御使高世荣。
在被禁足的三日内,柔福居于自己宫中倒也不哭不闹,只独自看书弹筝,默默度日,但一接到为她指婚的诏书当即便怒了,猛地把诏书扔在地上,然后不管不顾地冲出宫去找赵构。守在宫外的禁兵见状欲上前去拦,不想她扬手亮出一刃匕首,怒道:“谁敢上前我就自尽于此!”禁兵便不敢轻举妄动,她继续前行,知道此时赵构必里,便径直朝那里走去。禁兵与一干宫女内侍均被她的举动吓得不轻,怕她闹出什么事端,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门前,两名内侍一见之下也大惊失色,忙赶上去拦住她,柔福便忿忿地怒斥他们。正在相持间,忽闻里面传出赵构沉着的声音:“让她进来。”
柔福开门进去。赵构写字,依然意态从容地牵袖挥毫,并不抬头看她。
“我不嫁他!”柔福咬唇恨恨地说。
赵构静静写完这幅字,然后搁笔,走过来,轻托她的下巴,引她看自己。
“嫁与不嫁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他云淡风轻地说。
他的双眸幽深,探不见底的深邃,间或射出清冷的光。他双唇有坚毅的线条,此刻尤其分明。接触柔福肌肤的指尖冰凉,使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柔福握匕首的手便垂了下来,忽地悲从心起,黯然凝咽道:“九哥,你不要我了。”
赵构低叹一声,轻轻自她手中取下匕首抛在一边,和言道:“瑗瑗,九哥说过,无理由留你一辈子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快答应高世荣的求婚?”
“他是个合适的人选。”
“怎见得合适?”
“他爱你,会容忍你、珍视你。”
“你肯定?”
“我肯定。”
“好,”柔福点头道:“让我先见见他,有些话我必须问清楚,否则我宁死也不嫁。”
片刻的沉默之后,赵构答应了她这个最后的要求。
第三章 驸马高世荣·蒹葭苍苍 第五节 纱幕
思慕许久的人此刻就在薄薄的两重帘幕之后。
这个事实令高世荣感到喜悦。透过竹帘的间隙和纱幕的烟障,可以隐约窥见她的身影。她端雅地坐在朱漆藤椅中,离他不过数步之遥。她对向她行礼的他说“免礼”,依然是他记忆中明净悦耳的声音。
终于离她越来越近了。他想,或许下次再见她时,连这数步距离也将不复存在。
于是不知不觉间,他的微笑牵动了唇角。
“你为何要向我求婚?”纱幕后的柔福淡淡发问。
高世荣一怔,似有千言万语欲述,却又觉无一句能准确明晰地形容他的所有心情。她是他的目标,他的理想,和他憧憬的华美梦境,这些话他无法以言辞表达,而她想必也不会明白。
最后他微垂双目,选用套话来回答她的问题:“公主容止端雅,娴良淑德……”
“我并非如你想象的那么美。”他尚未说完,柔福便很无耐心地打断他:“有些话我要先与你说清楚,倘若你觉得有任何一点不可接受,现在后悔还未迟,你可以去向我九哥提出退婚。”
高世荣想亦不想便道:“得尚公主是世荣之福,岂会轻言‘退婚’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