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闹着,紫鹃慌忙跑来道:“宝二奶奶来了!还带着两个婆子,此刻都在留春院,姑娘请二爷快去呢。”宝玉瞅着春燕、五儿道:“一定是你们俩的妈来了,你们也跟着我来罢。”芳官道:“我也瞧瞧我干妈去。人说打是疼骂是爱,我还忘不了她疼我的好处。”三个人便同紫鹃往留春院,紫鹃领春燕、五儿往西屋去见她妈,芳官也同着过去。宝玉自往黛玉房中,一见宝钗,忙道:“姐姐受累了,这时候赶了来。”
宝钗不禁粉面含嗔,道:“我愿意么?这是谁抬举我的?我且问你,这两个都是我替你要回来的,有什么偷着掖着瞒人的事?你要带她们来,也告诉我一声,好有个应付。谁还不叫你带来么?如今被这婆子讹住了,哭吵着不依,把我搅得一点主意也没有。若不是三丫头仗着五营压服她们,还许闹人命官司呢,可不成了笑话?!”宝玉笑道:“芳官直央及我,要把她们带了来,还说姐姐当面应许她的,我一时想不到,没有和姐姐接头,以至叫姐姐着急受累,都是我的罪过,我给你赔个不是罢。”
说着对宝钗深深一揖,宝钗道:“那算得什么?”宝玉笑道:“这个不算,等一会儿我来一个肉袒牵羊,好不好?”宝钗还是绷着脸,说道:“你这些话只好哄妹妹,我不听那一套!”宝玉笑道:“难道必得叫我下跪不成?太大了。”说着便走到宝钗身旁,悄悄地说道:“姐姐真要我下跪么?也叫人看着笑话。”宝钗一笑,方算把怒气平了。黛玉瞅着宝玉笑道:“我今儿知道你了,敢则专门欺软怕硬,往后瞧着罢!”宝玉向她做了一个鬼脸。宝钗道:“妹妹,你看那春燕、五儿跟她妈如何说法。”
黛玉道:“她们俩到了这里,天天和芳官、四儿一把子,嘻嘻哈哈,玩笑疯闹,有多么乐,难道还想家去?柳嫂子也是明白人,春燕他妈虽湖涂,搁不住春燕三两句话,也就打发回去了。”宝钗道:“依你这么说,就没有事啦。”黛玉道:“可有一层,春燕的妈又老又穷,你答应给她一口闲饭吃,养她到老,就没有别的想头了。三丫头善于用威,咱们恩威并用才是。”宝钗道:“那老婆子也可怜,这么许她也是应该的,究竟人家一个女儿在这里呢。”宝玉道:“姐姐你见了老太太没有?”
宝钗道:“还没顾得上去呢。妹妹,咱们同去罢。”黛玉道:“你为这样琐碎事来的,别吓了老太太,今儿晚上把事办妥了,明儿再上去不晚。”一时紫鹃过来,说是两个老婆子听了她女儿的话,都没有什么话说,大概不至再生枝节。宝钗道:“我今儿不回去了,柳嫂子有小厨房的事,不能耽搁,你们掂对着打发一两个人,送她们俩先回去,谁合适呢?”黛玉道:“叫晴雯、芳官送去罢,她们走的时候上来一趟,还有话吩咐。”紫鹃答应了,自去传话。
这里宝玉仍和钗、黛二人闲谈,宝钗要看黛玉填的琴谱,黛玉拿出来,就灯下与宝钗同看。又拿指头仿弹琴的方式,慢慢抹挑勾剔。宝玉看那上头有许多不认识的字,一一指着问黛玉,黛玉笑道:“你跟渺渺真人学过琴,又是天府司文院的人,怎么有不认识的字?说起来岂不叫人家笑话。”宝玉笑道:“我本是个笨牛,虽不勤学,倒还好问,好妹妹教给我罢。”宝钗道:“你拜我做老师,我教给你。这匀字是勾,易字是剔,末字是抹,仑字是抡,之字是泛起,全是指法的暗记,照此类推,就都懂了。”宝玉道:“姐姐那年替我改诗,我早就拜你做老师了,不过那是一字师,如今改做五字师罢了。”
黛玉笑道:“人家说的,若要会,得跟师父一头睡。我替你续上两句,睡了还不会,再加双腿跪。若不是刚才那一跪,师父哪肯教你!”宝钗笑道:“弹琴雅事,何来此鄙俗之言。”宝玉看那谱中正文是黛玉新填的同心琴操,那琴操是:
搴芳丛之旖旎兮,佩以同心。倚光风而独立兮,若溯襟凤盟靡渝兮,山远湘深。怀彼美人兮,匪今斯芬。
香披披兮水轸横,梦迢迢兮窗月明。微子华予兮孰贶幽。磬寸肠如回兮恻旧情。
宝玉看到此笑道:“她那天晚上睡到床上,还哼哼唧唧的,又像填词,又像唱曲。敢则就念得是这个。”黛玉笑道:“上回见了姐姐的新曲,就想和的,一直没有工夫,前儿在家里见着姐姐,才又想起来,勉强凑成了,到底不大慰贴。”宝钗道:“这两段就好,一往深情,都写出来了。”
正说着,晴雯、紫鹃、芳官带了春燕、柳五儿母女上来,给二爷、二奶奶叩谢。宝玉每人安慰了几句,宝钗又答应替她们养老,柳嫂子到底大方,说道:“二爷不嫌五丫头粗糙,二位奶奶又都疼她,这就是她的造化,我一向伺候太太、奶奶的,就不说五丫头这件事,奶奶还能看我临老饿么?我只感激奶奶们的恩典就是了。”春燕的妈却千恩万谢地絮叨不断,晴雯、芳官拉着她们一同去了,这里宝玉和宝钗接续着看那琴操是:
维江有篱兮维泽,有荪芳郁为性兮静言,相敦风露下兮氤氲,葳蕤在抱兮若予。霓裳冉冉兮秋镜寒,迟暮相怜兮永素欢,都房缱绻兮一唱再弹,弹复咏唱兮惹袖波澜。
宝玉道:“怎么这段又发此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