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道:“谢大人。”
谢诩眉心紧拧,示意不必多礼,后冷静言道:“沈大人,听仵作说尸体已辨认不出原貌,可确认下来是爱子了?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没有了……”老人闻言,方才稍稍止住的浑浊眼泪又一道道往下滚落:“就是他……就是他……”
“可否让在下看看?”谢诩问他。
沈尚书抹了把左眼,又望向玉佑樘,抽搐不止:“小儿死状太过惨烈,惨不忍睹,老臣,老臣不愿惊了殿下……”
玉佑樘摇头,又遣碧棠道:“沈大人还是让我们进去看看吧。”
沈尚书不再反对,带领他们进了屋。
内堂中央一架长形的木床,上头该有白布,布料下方隐隐约约衬出一个人形。
玉佑樘忙上前几步,立于架前,却长久地不动,她不愿,也不敢触碰白布。
谢诩跟了过来,不作迟疑,一下掀开覆于尸体之上的白布。
玉佑樘极快掩上嘴,眼眶一瞬红了个透,要多大的自控之力,才可以不溢出一点声音,不掉落一滴眼泪。
是他。
少年已然面无全非,面部和肢干上,多处皮肉肿胀翻卷开来。最严重的是正脸,被锐器砍得几乎看不出原先的相貌,但基本轮廓和身形还是能让人辨别的清,就是沈宪。
他脸上唯一完好的一双眼睛静静阖着,身着平素最喜欢的蓝衣,已没了一丝气息。
“不,殿下的诗很好,很真挚,下官非常喜欢!”
“殿下,下官得寸步不离,保护殿下的周全!”
“家父告诫微臣,一定要时时刻刻待在殿□侧,守护殿下!”
“殿下,上回端午宴席,下官并未拔得头筹拿到您亲手所裹的头粽,真是万分歉疚。”
“微臣自信符合殿下的所有要求,只要殿下同意下官担当此任,下官定当鞠躬尽瘁,在所不辞——!”
玉佑樘脑中回响着无数属于他的句话,无数属于他的片段,最终只定格于一幕——
那是她第一回去找沈宪欲收他入幕,他向来正直自制,不喜暗中结党,但又迫切想要扳倒方党。蓝衣少年立在原处,别扭了许久,终是想通了,仰面朝着她肯首一笑,露出白净的牙齿,朗声道:
“我考虑清楚了,还是决意追随殿下。”
日光将他脸上的绒毛镀上一层细密的金芒,他看上去如湖畔夏草一般,旺盛而富有生命力。
沈尚书慢步踱了过来,抬起沈宪的手臂,指着一处,哽咽道:“这是他生来带着的胎记,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老人见太子殿下始终保持着垂头姿态,似一座随时都会坍塌粉碎的雕像,不禁悲沉劝慰:“殿下……别再看了……”
玉佑樘直直盯着沈宪面上的伤口,拼命摇头,不吭一声,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勒紧,指甲已经掐进掌心肉中,溢出一丝鲜血。与此同时,一滴晶莹的水珠也从她眼底坠落,直直掉在沈宪的睫毛上。
☆、28第二十八幕
昨夜梦中多少恨,细马香车,两两行相近,对面似怜人瘦损,众中不惜搴帷问。
陌上轻雷听渐隐,梦里难从,觉后哪堪讯,蜡泪窗前堆一寸,人间只有相思分。
玉佑樘停了一日早朝,前往沈府吊丧。
她回宫后还不至一年光景,已是第二回穿上丧服,抵达沈府的时候,有不少朝中官僚恰巧在府中吊唁,一见太子殿下来了,纷纷欲要跪拜行礼。
玉佑樘身侧的宦官忙代言道:“殿下让诸位不必多礼,要拜也该拜拜沈谕德。”
数位大臣闻言,也不再动作,均直着身目送她步入灵堂。
太子殿下戴素翼善冠,一身麻布袍,整个人看上去黯淡得很。他原先肤色就很苍白,今日看来,更是惨白如纸。他面上瞧不出有多少明显的悲痛,唯独一双黑漆漆的细眸空旷无神,有几分无言的哀冷,叫人不免心生怜惜。
大臣们纷纷叹息,都凑到沈尚书那边,将他团团围住,一边悲慨沈宪英年早逝,劝慰老沈节哀,一边暗拍胸口庆幸自个儿那日没有冲动行事强出头。
玉佑樘一路疾行,走至屋堂中央的灵床前。
她安静地站在那,就如前几日刚见到沈宪的尸体一般。
门口几位大臣见太子殿下立定许久,衣角也不动一下,好奇心起,探头朝屋内看。
太子殿下垂眸细细盯着的,是灵床上的一把剑。
这把剑是沈宪生前极其喜爱的佩剑,每日都会带在身上,他好剑,舞得一手好剑法,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少年往昔“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英姿爽朗,如今也只能于一柄遗物之中窥见了。
想到这里,大臣们摇头叹息不止。
忽的,众臣瞥见太子殿下的身形微微一动,而后抬臂,将那柄剑提了起来。
想起上回册立大典上头的事,其中一位前来吊唁的文官慌了,大叫道:“殿下怎么取剑了?难不成想不开么!”
玉佑樘斜睇他一眼,容色极冷,摄得人讲不出话。而后她又回头,温柔地擦拭剑鞘一道,才,抽出剑鞘,剑身出鞘,似一片青光流泻,耀住了众人的眼。
一旁接待吊客的沈尚书闻声,匆忙踏进门槛,道:“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刀剑无眼,伤了自己可不好。”
玉佑樘露出极淡的笑,摇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而后执剑走向人群。
唉呀妈呀,数名大臣忙吓得让开一条大道。
玉佑樘目不斜视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