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起身,往阶下一扫,瞧见了最后头立着的魏七。
他挑眉,心中暗道:罪魁祸首。
害得皇帝近日冷落后宫偏幸宦官的罪魁祸首魏七此刻毫无所察。
他这会子正思量着圣上方才是除了xiè_yī还是不曾。
两位宫女换下褥子方枕,皇帝行至塌下西侧的三扇金丝木万马齐喑屏风后头。
安喜向魏七使个眼色,魏七随两位内侍走近屏风,将铜盆,巾子,新的xiè_yī裤搁在里头的案几上,躬身退下。
不多时,里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皇帝行伍出身,不喜他人侍候过密,沐浴擦身等事皆由自个儿来,若有特殊,则唤安喜或王福贵伺候。
他草草擦过身,将帕子往铜盘里一扔,抖开xiè_yī披上,松松系了腰带走出屏风。
皇帝浑身沾着温热的s-hi气,魏七心头一跳,身上激起疙瘩,莫名不大自在。
幸好只是过肩的一瞬。
皇帝行向床榻,魏七等人入屏风后头收拾用过的物什。
" 圣上,若您无吩咐,那奴才们便先行退下,好叫您早些安歇。"
" 嗯,退罢。" 皇帝靠在床头闭目思量。
"嗻。"
" 奴才们恭请圣安。" 安喜领着众人行礼告退,留下四位值夜太监服侍。
第二日巳时(早九点至十一点),内书房。
黄花梨翘头案上铺着上好的"净皮"(五层棉纸),皇帝这会子正手持一貂毛硬豪玉笔绘一幅锦绣河山画。今日无大臣递牌子觐见,难得空闲。
圣上最擅绘山水,深晓以水破墨,以色破墨,以墨破色之理。
画中西侧丛山渐显,寥寥数笔便已是青峻巍峨。
安喜立于其后,时不时地便要奉承几句,道什么主子笔酣墨饱,神乎其技,入木三分,奴才真真是叹为观止。
主子更甚名家李唐,云云。
安喜见其今日舒畅,便称其为主子已示亲近讨好之意。
宫中规矩,奴才们一律得尊称皇帝为圣上或今上,能称其为主子或主子爷的少之又少,只从前王府里的几个老人罢了,便是安喜也得观圣上神色才能讨这个巧。
皇帝现下确实舒泰,颇为纵容未曾责怪。
茄皮紫釉狮耳三足香炉里头安喜香袅袅,地龙烧得屋内温度适宜。
正是安宁偷闲的好时光,皇帝慢悠悠作画,绘至一半之时,外头传话,道皇后主子请见。
前者皱眉,抬眸望向窗柩,外头寒风呼啸,院中白梅树枝颤颤巍巍。
这么冷的天皇后不好好地在自个儿的坤宁宫里待着,跑内书房来做什么?
皇帝将笔搁在青玉制成的上,“宣。”
“嗻。”
皇后入内,穿过鸂鶒木象牙雕五百图汉图c-h-a屏,端正头颅,挺直腰背,双手拢于腹前,目视下方款款行来。
她今日盘着“大拉翅”上头戴点翠嵌东珠五凤钿并金嵌青玉石圆花,身着一袭明黄色八团彩云金龙妆金丝棉单袍,明黄暗团云龙纹实地纱上织八团彩云金龙纹,领口、袖边饰蓝色彩云金龙纹妆花缎,外沿蓝色片金,领、襟缀金托珊瑚圆扣有四,珠光溢彩,名贵非常。
沿路她不动声色地扫视殿内两旁立着的太监,目光触及殿东侧自书案那头起正数第四张红木雕莲花纹嵌理石"独座"(摆放花瓶的桌案)
边上立着的内侍时稍有停滞。
那内侍着一身深紫绸缎长袍补子上暗青并深蓝孔雀纹繁杂 ,围黑色皮狐狸毛的毡帽后头深蓝孔雀翎油光水滑,一瞧便知是新换上的。
此人身形修长,脖颈纤细,即便是垂着头也能依稀瞧见白皙秀气的下颌,与红润饱满的唇瓣,在一众年长内侍里稀奇地年轻打眼。
独座上摆着的青花莲托八宝纹贯耳瓶内c-h-a有红白两色梅花枝,称得这小太监愈加清秀惹人。
正是魏七。
皇后面上挂笑,转回目光,心中却嗤笑连连:不男不女的狐媚子。
魏七不知自个儿已被后宫之主盯上,也是事不凑巧,他半盏茶前方换的班,正好叫皇后撞上。
" 妾请圣上大安,圣上万福金安。"
皇后盈盈福礼,头上珠翠相撞,声响清越。
" 皇后免礼。" 皇帝立在原处,不去迎人也不搀扶。
“妾贸然前来,扰了圣上处理国事,望圣上宽恕。”
皇帝也不说场面话,似是默认被扰,只道:" 坐罢。"
"谢圣上。" 夫妻两真真是相敬如宾。
新顶的侍茶奉上红袍,皇后揭开茶盖,"咦" 她饮一口放下茶盏,用帕子掩着唇,望向皇帝身后的安喜:" 御前侍茶可是换人了么?从前上的可是玫瑰露花茶。”
玫瑰露花茶是皇后最爱的茶,魏七自上值后便暗自记下这点。
皇后其实是明知故问,她哪会注意到一个小小侍茶的更换,且就算是上了她不甚喜爱的红袍换作平日也不会在皇帝的内书房里挑三拣四,今次只不过是借着由头试探罢了。
立在墙边的魏七听见皇后问及自个儿,心头一颤,长迷密的睫毛几下抖动。
众奴才心思各异。
安喜将头垂得更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 嗯。换了。" 皇帝细观净皮上的青松淡声道,停了一瞬,"原先那个愚笨得很。"
魏七抿唇,心中颇为不平。
" 既是愚笨合该打发去掖幽庭,没眼色呆板的奴才哪能在御前当差。" 皇后试探,悄悄观圣上神色。
魏七却是心虚不已,掩在宽大马蹄袖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