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此处的居所分外开阔,还带着一片空旷的露台,正对着水天一色的东荒海面,站上去就能看见广袤无垠的如雾白浪,滚滚波涛,令人心神都为之一振,明显是一处练剑的好地方。
“这,这未免……”
辛珂道:“此处是龙君亲自为您挑选的,殿下可还满意?”
苏雪禅摇头:“受之有愧。”
说着,他又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咬牙问道:“辛姑娘,不知……不知龙君住处离此多远?”
辛珂先是错愕,继而了然道:“龙君寝宫离此处不远,殿下从这里出发,只需半刻,便能看见龙君宫前的白玉菩提树了。”
“多谢,”苏雪禅耳根通红,“有劳辛珂姑娘了。”
辛珂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之色,但她只是微笑,也不言语。
转眼间,金乌西沉,夜色四照,明月从平坦浩瀚的深邃海面下缓缓升起,将无边粼粼似水的华晕挥洒到万千大地之上,海面上摇曳起伏的跌宕浮浪,都是它映照在人间的波光。
苏雪禅身侧放着几只酒瓶,就坐在露台上看着这浩大明月。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应龙,他也在看月亮吗?在过去千年苦寒的牢狱之灾中,他是不是也时常思念天际这轮通透无暇的桂魄?
他呼出一口气,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仅是借着似醉非醉的酒意,一腔微微振奋的欣喜,就敢心血来潮地晃荡着瓶子跑去找应龙搭话了。
他按照辛珂指点他的方向一路小跑,在踏过一条圆润玉石铺就的小道后,但见眼前峰回路转,于曲径通幽处豁然开朗,现出无数妍丽花木,芬芳檀樟,都在温柔月色下四溢灵气,影影绰绰中,远处一树巨大的白玉菩提枝叶琳琅,无风自动。
他心中不由一颤,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令他不由拨开两旁的繁茂植株,想要走到跟前去一探究竟。
“……谁?”黎渊低声道。
苏雪禅惊了一跳,他这才发现,应龙就半卧在树下的石凳上,脚边还躺着几只酒瓶。
他华贵的袍服微微散开,露出线条分明的结实胸膛,往日锐利冷漠的金瞳似乎也在月夜中多了几分朦胧的温柔。千百如雪落叶纷扬叮咛,苏雪禅心头亦是情难自已,不由轻声笑道:“龙君,今夜月光……甚美。”
但应龙却没有回应。
黎渊抓着酒盏的手指颤抖不已,眼前也已出现了点点乱窜金星,他根本就没听见苏雪禅在说什么。不知为何,体内肆虐的刑杀之气在今夜似乎发作得格外厉害,残缺神魂亦使他头疼欲裂,无数前尘旧梦混合着千百年来的彻骨寒痛,令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方才能不被纷杳往事灭顶湮没。
苏雪禅隐约察觉到不对,他上前一步,疑惑道:“……龙君?”
黎渊手中酒盏落地,与玉石地砖相击,发出清脆的破裂之声。
“龙君!”苏雪禅心下一惊,远看不显,近看后他才发现,这株菩提并非无风自动,而是靠着它的应龙一直在剧烈发抖!
——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似玉白叶。
他急忙抛开手中瓷瓶,跑去扶起靠在菩提树上的应龙,他的手掌甫一触到外袍,就觉掌心一片s-hi腻,借着月光,还能看见微微的赤红色。
汗液带血……他心乱如麻,但这四下旷野无人,想必应龙早已屏退侍女奴仆,他想要去殿外叫人,一时间又放不下怀里苦熬的龙神。
“龙君,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去——”
应龙张开瞳孔已然撑成菱形的龙睛,仰天痛啸一声!
他额上鲜血淋漓,两只锐角不受控制地从皮r_ou_下强行破出,伤痕遍布的胸膛和裸|露在外的脸颊也浮现出层叠龙鳞,指骨狰狞化作龙爪……苏雪禅知道,他正在逐渐失去理智。
龙威如海,他勉力脱下沾满龙血的外袍,毅然转身向殿外跑去。他不知道如何抑制这状况,但龙宫中应该是有人知道的。
谁知他刚一转身,就被神志尽失的应龙扑在了地上!
“龙君!”他惊慌不已。
炽热的龙血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脸上,给他带去近乎迷幻的轻微痛楚,应龙目犹如两颗璀璨耀阳,盯着他不住细瞧。
他被压在一地白琉璃样的碎叶中,肌肤在月色下莹莹生光,青年的身形颀长匀称,被坚硬龙爪按住的臂膀亦显出几分柔软的怯意,他的眼神虽然带着些许无措,但依然是明净澄澈的。
“……我叫黎渊。”黎渊第一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境,他声音嘶哑,语气恍惚,如果不是被龙爪按住的肩膀还微微生疼,苏雪禅几乎要将这一切误认为是他醉酒后的一场幻觉。
他不由自主地小声重复:“……黎渊。”
他这是笑了吗?苏雪禅不敢肯定,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龙神怎么会因为他一声呼喊而露出微笑?可他灿然的眼瞳中分明流动着脉脉温情,唇边也泛出近乎欣喜的笑容。
他已经完全混乱了,为什么黎渊会在神志完全混沌的情况下对他如此亲厚?他又试着唤道:“黎、黎渊?”
黎渊龙鳞隐隐的面容此时英俊得近乎邪气,但他的瞳孔中却犹如蕴藏了两汪缱绻灼热的春泉,流动着爱恋的波光。他没有用言语回应,但他牢牢抱住苏雪禅的身体,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嘴唇。
苏雪禅:“!”
这一下猝不及防,他身上的血腥气混着广如大海的淼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