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贺宅上下,唯老安人一个心中不痛快,除她之外,竟是人人开怀。贺瑶芳留意那本《志怪录》很久了,踮着脚尖偷觑了好几回,见张老狐狸没再往羊太傅那个条目下再添同类怪谈,也放下心来。
如此日复一日,到得贺成章从书本里抬头,操心费力地想起来小妹妹也该读书了,跑去与罗老安人说时,时间已进入了八月。罗老安人听孙子说:“三娘也要读书了罢?阿姐和二娘都读书了,剩她一个,怪孤单的。”
罗老安人道:“也是,好好的姐儿,总跟着个姨娘,像什么样子?”
于是汀芳身后便也跟着个乳母并一个八、九岁的丫环,过来张老先生已经收拾一新的书斋里开始读书识字了。
贺丽芳左手一个妹妹、右手一个妹妹,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颇有架式地对汀芳道:“你才开始学,学得慢不要紧,用心便好。”
汀芳有些胆怯,见大姐大包大揽的样子,觉得有了靠山,用力地点了点头,回了一个舒展的笑。
姐妹几个相视而笑,张老先生也不打扰,忽又听得外面有了叫嚷之声。贺丽芳猛地转头,对阿春道:“去看看,怎么回事儿?这里院子这般小,传到邻居那里,没的叫人笑话了!”
阿春跑出去,不多时便回来道:“大姐儿,是舅家又来人了!”
第24章肥美的一章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这话搁哪儿都是真理。
贺瑶芳已经不对自己的舅舅报什么期望了,不求他救命,就求他别拖后腿就谢天谢地了。哪料得连这一点希望都破灭了。在贺大姐气得捏紧了两只小拳头,小胸脯一起一伏,涨红了脸强忍着不冲出去揍亲娘舅的时候,贺瑶芳一声长叹,摇摇头,缩到一边去了。
贺丽芳怒极而骂:“这算什么舅舅?生怕我们过得舒服了么?”
贺瑶芳小声提醒道:“姐,最后一句话不要说出来啊。”换来贺大姐怒揉妹妹头。贺瑶芳无奈地抱头逃蹿,寻张老先生去了。贺大姐一看妹妹跑了,恨恨地一跺脚,见绿萼跟着追了出去,对何妈妈道:“何妈妈也去看看,别让她们乱蹿。”她自己去却贺成章那里,看着弟弟也别往前面凑,却又命自己的乳母往前面去偷听,看李章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贺瑶芳并不好奇前面出了什么事,反正,不会是好事儿。不如寻张先生聊天儿,顺便商议有什么应对之策。不管为什么张先生这辈子到她们家里来了,这都是个机会,现在家里也就这位老先生能够商量了。
张老先生正在作画,他的字画在本地很有名,比之书画大家虽有些差距,然流传到外头,一幅也好值几个钱。只是这张老先生有些怪,并不卖字画,至多给人写个牌匾,略收几个润笔。世人多有不解。
贺瑶芳见老先生还在那儿涂涂写写,对绿萼道:“你与何妈妈到外面看着,别让人进来打扰,我有功课要请教先生。”绿萼心说,我娘没来啊?一回头,何妈妈正往这里跑呢——不由有些敬佩。
贺瑶芳等绿萼出去守门儿了,才回过头来正一正衣襟,给张老先生行礼。
耳里听到贺瑶芳问好的声音,张老先生依旧头都不抬,直到写完了落款“樵客”二字,才问:“怎么了?”
贺瑶芳十分无奈,这城里宅子又不大,张老先生住的地方又靠前,不信他听不着门口的喧闹。张老先生低头一瞅,小女学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张圆鼓鼓的像发面包子一样的脸上居然显出几分威严来,对这小女学生的“经历”又添了一分好奇。
清清嗓子,招招手:“来,看看我这画儿,画得怎么样?”
贺瑶芳踱了过去,踮起脚尖来一看,画的是个宽袍大袖扛锄头的斗笠老头儿,忍不住问道:“先生这是要神隐了?”张老先生摇头道:“我既不曾显,又何谈隐来?倒是令尊,可想好退路了?”
贺瑶芳默然。她没跟着贺大姐一块儿愤慨,反是来寻张老先生,便是想到了她爹。张老先生见她沉默了,续道:“令尊……考运上头,我连举人都不曾中,也不好评说他。只是,小娘子要知道,一个推官,能做的事情可是不少的,更何况是曾做过知府的人。外头的事情,小娘子经的见的或许少些,不要想得太容易了。那柳推官,心中有气,眼下腾不出手来,不会故意生事,但若让他遇上了,是少不了推波助澜的。”
响鼓不用重槌,何况贺瑶芳知道的远比张老先生猜测得多?犹豫了一下,贺瑶芳轻声道:“家父的考运,也只比先生多一步罢了。此后便……”
张老先生已经猜着贺家此后会不如意,估摸着贺敬文怕要早亡,这样的事情,他听的见的多了,此时安慰道:“凡事,不信命不行,太信了,也不好。”
贺瑶芳赞同道:“先生说的极是。然而关心则乱,既知道了,便不能不担心,不能不早做打算。”
张老先生写了半本《志怪录》,眼前有这么一个活的,终是忍不住发问:“那柳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贺瑶芳道:“天下后母,有好有坏,贺家不幸,摊上了一个不好的。我那时候年纪小,还道她是个好人,等到长辈亡故,她便换了颜色,”顿了一顿,“如今这宅子里的人,到得最后,就剩下我一个啦,要不是我逃得快……”
张老先生有些不大自在,贺瑶芳顶着这么一张嫩脸说着这样的话,还是有些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