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凤姐不日前来时特意在林家的家生子里挑了几个精灵懂事的做丫鬟,并几个忠厚老实的婆子充作嬷嬷,令管事们加紧训练了几天,不求有多顶用,但求面上看得过去便好。
林家在京中人口不多,平日里尚不觉得,一旦逢上大事,便总透着捉襟见肘的窘迫。黛玉坐在上首,待一拨拨的发毕贺岁的赏钱,便见几个小丫鬟已悄悄地打起了哈欠,婆子们倒还精神,但都是各有儿女的人,眼见得自鸣钟的指针越来越往着子时奔去,难免升起几分心焦。黛玉四下看了一圈:“难为你们几个今儿服侍了这么久,这会子我也用不着你们了,留着雪雁伺候,其他人都散了吧。明儿去账房里支一个月的月钱,就说是我赏的。”
一时众人千恩万谢的退下,堂中便只剩下了黛玉与雪雁二人,黛玉便要雪雁坐下:“统共就剩两个人了,你便是陪我坐会儿,又有什么打紧的?”雪雁忙捡了张椅子侧身坐了,黑溜溜的眼珠子瞥了瞥黛玉略显倦怠黯怅的脸上看了看,小声说:“姑娘累了么?现在这个时辰睡可不成,总得想个法子打打精神才好。”
黛玉勉强一笑:“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法子?”
雪雁被问住了,歪头想了半晌,迟疑道:“我给姑娘讲个笑话?”
“你以为你是凤丫头?讲起笑话来比大闹天宫的戏文还热闹。”黛玉说着,倒是真的笑了笑,眉间愁云稍稍散去了些许,“罢了,我也不睡,就去里间歪会儿解解乏,你在这里守着,时辰到了叫我,酒可以喝一点,别光顾着吃果子。”
雪雁连连点头,服侍她躺下,便嬉笑颜开的去外面吃东西去了。黛玉自在榻上假寐,眼前反反复复的俱是林立的灵牌与适才堂中四目无亲的情形,她做下独守林府执掌祭祀的决定时,便于今日之孤清早有设想,可果真身当此际,却发觉这份滋味当真凄凉难熬。追思双亲与幼弟尚在之时,一家人共坐守岁,笑语喧喧,又是何等的惬怀畅意……这样想着,不觉已滚下泪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黛玉忽有所觉,起身出来,正听见林渊压低了嗓子在外面说:“姑娘,银鍠三爷求见。”
说不清心底如何一动,黛玉忙瞥向雪雁,这才发现雪雁居然枕着胳膊睡着了,雪白的小脸红扑扑的,显然是吃醉了酒。平日在大观园里被嬷嬷并紫鹃管教得严,总没让她沾几滴酒,好容易熬到出了荣国府,黛玉自己又是懒怠去管,可不得逮着机会多灌几钟么?
这丫头,素日憨吃憨玩也就罢了,今儿也醉得忒是时候。黛玉只得打消了让她打帘子的念头,细声说:“进来吧。”
厚重的猩猩毡帘掀起,黑衣少年携着一身严冬的凛冽寒气闪身而入,面容冷艳如酷冰寒雪。他抬眼便盯住了站在不远处的黛玉,满厅绮罗,独她一人宛妍若浸透了晨曦的零露。
两人互一错眼,皆有些看住了。
赦生眼眸微眯,黛玉亦下意识的微扬了嘴角。
下一瞬,林渊也打帘子跟了进来。黛玉忙后退了半步背身而立,两颊烧得绯红。赦生看了看她,又用眼角瞥了瞥林渊。危险的直觉让林渊一时毛发悚然,又素知这位银鍠三爷的脾气,当即一刻也不敢多呆,飞也似的出去了。
黛玉把手间的帕子绕着手指缠了一圈,翻过来,再缠一圈,好容易才平复了心绪,歪过头来就是一笑:“银鍠三爷?”
作者有话要说: 赦生:银鍠三爷?
作者菌:行了您老一把年纪了叫声三爷怎么了?没叫你银鍠三大爷都算客气的。
赦生擦狼烟中。
作者菌:林妹妹救命!
☆、春宴
单看赦生的脸,无人能将他与粗犷成熟的“爷”字联系到一块儿。而若是撇开脸只看行事气度,同样没有几人能不将他与“爷”字挂钩。可当娇妍冷艳的容色与霹雳雷霆般的气质同属于一人之身之时,这似爷非爷的感觉便难免使人错乱起来。是以饶是黛玉深知赦生在与自己之外之人交流时另有一番面孔,可果真听到自家的管家毕恭毕敬的喊着“银鍠三爷”时,也不由生出啼笑皆非之感。
她看着赦生随手一指点了雪雁睡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把小姑娘单手拎起就往里间走,印着这景儿又把“银鍠三爷”的称呼在心底过了一遍,一时倚在花罩边掩口直笑。赦生被她这么笑盈盈的看着,整个后背都僵了,原本为“扔”的动作硬生生的扭成了“搁”,斯斯文文的把雪雁放在了榻上。
“这早晚的,你要过来,怎么不打声招呼?”黛玉好容易止了笑,问道。
赦生却没有回答,只择了把椅子坐了,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黛玉见状忙说:“那酒放冷了,待烫过再喝不迟。”可这厢她才张口,那厢赦生已闷不做声的喝了下去。
黛玉蹙了蹙烟笼寒水般的眉,见赦生低眉垂目只顾喝酒。虽然菜肴一应皆是现成的,可毕竟搁了好一阵子,他却胡吃海塞似的伸筷就夹,也不管是不是那菜是不是被放凉了。见他一副心事重重之状,黛玉微一思忖,便靠在他身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