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雪衣故作冷然地偏过头去,她十七年的生命里从未如今天这样心疼这样无力,本是这孩子的救命恩人,却最终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添了一刀!那时的南雪衣以为自己可以舍下慕绯,她自愧没能力护住她,送她去更好的地方,若能就此平安长大再也不受任何委屈...狠下这颗心又如何!
“明早,我来接你!”言简意明地抛下一句话,南雪衣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慕绯终于忍不住泪如泉涌,令人心碎的低泣声在黑暗中蔓延如海...
※※※※※※※※※※※※※※※※※※※※※
碧云山果然不负其名,碧云千重,古木参差,流霞映彩。
晨曦刚刚透亮之时,南雪衣就带着慕绯启程入山。她牵着一匹健硕的黑色骏马,慕绯背着小包袱坐在马背,南雪衣牵着缰绳,一步步深入青山密林,朝那佛门境地而去。
一路谷境幽绝,唯有水声潺潺。两人都不说话,直到正午的日头攀上高天,南雪衣牵马上山,光洁如细瓷的额角渗出了一层薄汗。慕绯嚷嚷着下马自己走,上蹦下跳,南雪衣担心她被崎岖的山路绊倒,将随手不离的“试水”宝剑系到背后,忽的紧紧牵住了慕绯的手,任凭她如何挣脱都不松开...
此情此景若是有不明真相的人撞见,一定会以为是姐姐牵着妹妹上山郊游,吟风赏景,好不惬意!
行到半山腰处,南雪衣决定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她掏出水壶猛地灌了几口,又把水壶递到慕绯面前。慕绯站在半山腰的陡崖居高临下,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淡入天际,身周仍有云雾缭绕,山高风冽。慕绯昨夜哭红还未消肿的双眼微微眯起,她回首望向南雪衣,那人素白的裙裾宛如流云环绕,更显仙灵脱俗,在淡淡的日晕下美得恍若透明。
她依然是慕绯心中除了父皇和母妃以外最崇拜的第三个人,却要把自己永远遗弃在这片山林里。
慕绯小手一挥,南雪衣递来的水壶洒出大半。她赌气似地负手而去,片刻不歇地又踏上了山路:“快走啦!早点到碧云庵,你好早点摆脱我这个负累!”
☆、第八章 风波 ...
南雪衣望着她蹦蹦跳跳地踏上崎岖不平的山阶,那步伐看似欢快而急切,直融进了蓊郁的森林深处,像是振翅的蝶翼挣脱了尘世,斑斓而颤抖。
南雪衣一时惘然,忆起了初见时慕绯小鹿般黑亮又惶恐的眼睛,和泛舟过江时她任性哭闹的点点滴滴。她曾经以为相遇即是一种机缘,救赎亦是一种守护,缘起缘散,竟是如此短暂么!
十七岁的少女铸剑师心乱如麻,牵过马儿便匆匆追上了慕绯,她不想让好不容易坚定的心思又动摇起来,于是两人继续携手赶路,行过处木风过海,如水静默。
翻过整座碧云山便是一片荒草飞沙的旷野,纵马疾驰到了旷野尽头,就看见了那座独立世外的尼姑庵。酉时已过,暮色仓惶。那暗黄色的墙瓦有岁月侵蚀的残旧,古朴庄重,缭绕的香火袅袅升起,抚过低垂的苍穹...
身着住持袈裟的慧心师太站在庵前等候,身后亦候着十几个年轻的女尼。南雪衣牵着慕绯,把她引到了师太面前。
“少庄主。”师太双手合十,微微屈身做了一个短揖。南雪衣立刻合掌回礼,种种复杂的情绪都凝在了眸底无颜开口。慧心师太又慈爱地打量了慕绯几眼,便执起她的小手,引入大雄宝殿而去。
慕绯很自觉地跪在了佛前,佛像的金光映得她青稚的面容都染上了一层碎金。她听着身后种种准备就绪的声音,碧云庵所有的弟子似乎都聚集在此了,她们在蒲团上闭目打坐,然后齐齐诵经...
慕绯试图平静,试图接受。这便是她以后的生活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南雪衣不要她了,虽然她仍站在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就会转身离去...
在众弟子愈加激昂的诵经声中,一双枯槁的手轻轻拆下了慕绯头顶的发髻,抚摸她乌黑流溢的发...“慕绯。”慧心师太沉声唤道:“你可知今后等待你的,是什么?”
“弟子知道。”慕绯的回答隐隐颤抖,双手合十,努力做出应有的肃穆与无悔:“青灯黄卷,长伴佛前,潜心修行,遗忘...所有尘间事...”
南雪衣狠狠别开脸去,她陷入了愈加混乱的矛盾与质疑,这样把慕绯推入佛门,她真的能遗忘所有,真的能快乐么?
“好...”慧心师太长长叹息,冰冷的剃刀已搁上慕绯莹白细腻的额头,然后在阵阵剃发的疼痛中,看到了满地青丝垂落的痕迹...
南雪衣看着她剃度,只觉一切已成定局,心里的愧疚却是丝毫为减。
她木然地走到慕绯身旁,伸出手去想再抱抱她,却又缩了回来...从此以后这孩子就成了“世外中人”,曾经相救的恩情与今日的放弃扯平,应是再无瓜葛了吧。
“绯儿。”南雪衣哽咽着开口,“好好照顾自己,听师太的话,好好生活下去!我...我走了!”
身旁一阵清风拂过,她竟是真的弃之而去了!慕绯猛然睁开眼,只觉那阵离去的风丝缎般缠绕在肌肤上,一如她那日出手相救时的惊鸿掠影,雪袖飞扬...
大雄宝殿内的诵经声停止了,剃度礼成,慕绯战栗着伸手摸了摸头顶,惊电般突然站了起来...大殿里无数双陌生的眼盯着她,一如悲悯的神佛几乎要看穿她羸弱的心。另一个小尼姑捧来了一套缁衣,而慧心师太的声音已然是最后的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