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暂时不能上课,但总有雨停的时候,我不担心我没学上。对于张惠贤来说就不一样了,她可能永远等不到雨停的那一天了,她不能去教室,只能来我家玩玩,只从她妈不让她上学后,我怕刺激她,怕惹她妈不高兴,就很少去她家,都是她来我家玩。她听说我们停课了又跑过来,她来时手里还拿着未纳好的鞋帮,没想到她都会做鞋了,我很羡慕她,奶奶也夸她,夸完了她又自言自语说她像她恁大也会做活了,她指的是针线活,农村女的不会做针线活不叫会做活。张惠贤羞涩地说:“我只会纳鞋帮,我纳不动鞋底,鞋底都是我妈纳。”奶奶又说:“这孩子真勤快,出来玩还拿着手里的活。”张惠贤辩解道:“我妈说,趁下雨天,地里没活,多给我爸做几双鞋。”尽管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学校,但我怕她不高兴,并不往学校的话题上扯,总是扯她的针线活,其实,我很想给她说说学校的情况。但是,她似乎对那针线活并不感兴趣,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学校的事,我从她回答我奶奶的话中也能听出她并不是很情愿干那针线活,她的心思似乎还在上学上。我问她是不是还想上学,她点点头,但她马上又摇着头说:“不想了。”接着,她又问我最近都学了啥,能否让她看一眼我的新书。我听着她的话心里酸溜溜的,我把我的书拿出来,然后说:“趁下雨不能上课,我教你吧。”她呆呆地望我一会儿,然后疑惑地说:“你真教我?”我义气十足地说:“说话算数,现在就开始。”我很想把学到的新知识都教给她,我还保证在重新上课之前给她讲完,但是,第二天老天就露出笑脸,学校又通知我们上课了。这让我很愧疚,仿佛我欠她多少债,我一直放不下这事,上课时还时常想起她那目送我上学时的眼神。难过归难过,但我一想起她又感觉自己很幸福,天地可鉴,我说这话没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上学是最幸福的事。我没见过城市里的学校是什么样子,城市里的老师有多好,但我就觉得我们的学校是天底下最好的学校,我们的老师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它就像我家的那盏煤油灯,始终在最愚昧最贫穷中挣扎着,用它微弱的光焰给我们引着路,导着航。
本来我们求知的路都是泥泞小道,老天爷不但不拉我们一把,还似乎有意给我们下点绊子,刚上一星期的课,天又阴下来,天色很浓,我站在我家那棵大榆树下很难分辨清树冠的轮廓,那浓郁的绿色也失去生机,仿佛树冠与天连成一体,树干成为擎天一柱,我把握着树干仿佛执握着一支巨毫在空中狂舞,那漫天的墨汁如波涛奔涌。奶奶看我站在树下发愣,她担心地说:“叶子,快到屋里来吧,站在树下有危险。”经奶奶一提醒,我才想起阴天打雷时站在树下有危险,但是,天空并没有打雷,只是阴天有风,所以,我没有马上到屋里,仍然站在树下呆呆地看天空,具体想看到啥,我也不知道。说实话,我最喜欢这时的天空,虽然它一片模糊,还带点恐惧感,但是,它能让我产生幻觉,我感觉这时我才真正与大自然融到一起。天空很静,静得只剩下风声,树上的麻雀也不知到哪儿去了,我愣是没有看到一只麻雀,也没听到麻雀的哀鸣。天色越来越黑,那黑从四面八方向我挤压过来,奶奶再次说站在树下有危险,叫我到屋里去,尽管我不太相信奶奶说的话,但我还是躲到屋里去了,并且,夜里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王母娘娘气势汹汹地站在我面前,她指责我说你一个小小孩家,我发怒时你竟敢不怕我,这还了得,现在你都这样无怯无惧,长大你还不成精了,不行,我非要雷公电母劈了你不可。接着,雷公电母凶神恶煞地向我走来,他们挥舞着利剑和大锤,一起向我劈来,我惊叫一声醒过来,奶奶也被我的惊叫声惊醒过来,她还以为打雷把我吓着了,她摸着我的额头说:“别害怕,别害怕。”我仍精神恍恍忽忽的,游离于梦境和现实之间。奶奶看我不说话,她又擦着我额头上的汗说:“看你,出这么多汗,你要嫌热,把单子掀掉吧。”奶奶擦去我脸上的汗液,我清醒一些,我说:“奶奶,刚才我梦到雷公电母把我劈了。”
“瞎说,雷公电母在外面呢,他们够不到你。”奶奶又拿起蒲扇轻轻地给我扇着说,“你要害怕,跟我睡一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