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为田沼换了碗热茶,又添了些炭,让火钵燃得更旺些。田沼弯起眼向她笑了笑,她猛地红了脸,手忙脚乱地行了个礼,急匆匆地出去了。
他有些好笑,捧起茶碗饮了一口。果然,即使茶叶不是最好的,刚煎出的茶汤,喝起来也顺口些。就像民间俗语说的:丑女十八,粗茶出花。
刚才那女中只有十七八岁吧,鼓鼓的脸颊,茂密的乌发,正是风华正茂,也是多愁善感的年岁。等在大奥呆上几年,眼神变利,轮廓变硬,连心都干枯起来。
田沼意次想了想,他初见广桥时,广桥只有十五岁吧。跟着御台所,不,那时还是伦子女王长途跋涉,花了近一个月时间,终于进了江户。田沼奉命去迎,见面时也吃了一惊。伦子女王身边的最高级女中,竟然是十五岁的年轻女子。
年纪轻,言行举止却老成,礼数尤其周到。田沼意次与大奥交道打得多了,什么样的女子都应付得了,应对广桥更游刃有余。当时八代将军有德院(德川吉宗)还在世,常命他去滨御殿看望,他也欣然从命。这差事虽没什么好处,也不讨厌——伦子女王温静沉默,广桥斯文有礼,况且,广桥也算是美人了。
田沼有些哑然失笑。为什么说“也算美人”?论姿容身形,广桥是实打实的美人。乌沉沉的丹凤眼,眼角长长的,有种特殊的妩媚,下面是玲珑的鼻子,小巧的嘴。身体包在层层叠叠绢衣里,看不出具体体态,但露出衣领的颈项长而优美,想来骨骼纤细。毕竟是京女,不光皮色,连体型也胜过土生土长的江户武家女子。
但广桥似乎少了些魅力。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冷美人?也不是。广桥待人接物有礼有节,并不拒人以千里之外。可她的神情里总带些疏离,带些淡漠,有种万物不挂于心的心不在蔫。是生来性情如此,还是别有隐情?那就不清楚了,田沼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去深究。
田沼笑了笑。自己觉得广桥少了点魅力,也许有人喜欢呢……四季百花样样都美,有人爱牡丹矜贵,有人偏喜欢空谷幽兰。比方说……将军家治会喜欢吧。记得初次带家治去滨御殿,那时还是十二岁的将军世子。见到广桥时,家治确实呆了一呆,但掩饰得很好,目光只在广桥脸上一转,立刻看往别的地方。人知好色则慕少艾,田沼假作不知,心中觉得有趣。
家治后来常去滨御殿,当然有千种理由,至于到底为什么去,田沼意次心知肚明。田沼带着乐见其成的心思,饶有兴味地等着,等着家治的下一步行动。可他似乎失算了:家治和伦子女王成了婚,伦子成了世子的正室御帘中,广桥也进了千代田城西之丸,做了御年寄。
田沼觉得奇怪,但仍坚信没有看错——如今进了千代田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任是地位颇高的御年寄,也是侍奉世子大人的女中,若世子大人有意,也得乖乖领命做侧室。可家治没有任何行动,反而和御帘中更亲密了。一晃六年过去,世子家治成了将军家治,御帘中成了御台所,广桥依然是御年寄,只是从西之丸搬进了本丸大奥,而且也年近三十了。
也许是自己想错了?田沼意次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雪下得更大了。田沼歪了歪嘴角,心里生了焦躁。松岛还没来,新年伊始,就要给他个下马威吗?
田沼意次和松岛岁数差不多,也有二十年交情了。松岛是将军家治的乳母,家治的生母幸子夫人死得早,家治做了十几年世子,饮食起居都是松岛全权负责。田沼原是有德院身边的侍从,常与大奥打交道,与松岛交往颇多。幕府役人人尽皆知,大奥女子是最不能得罪的,田沼自不例外。与她们见面总打起十二分精神,态度体贴又殷勤。
好在田沼有一副好相貌。大奥女子长年不得外出,举目所见尽是莺莺燕燕的同性,唯一可见的男子是将军,可又像在高高的云端,可望不可即。所以,与大奥交往,相貌俊俏的男子最是讨巧。田沼也知道,自己在大奥颇有人气,连御年寄松岛对自己也有好感。
田沼意次也很清楚,光口齿便给,举止殷勤也是不够的。天下承平已久,町人商家喜爱华美秀巧的物事,武士原本讲究刚健质朴,如今作风也日渐豪奢。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穿了绢衣,再换回棉衣就觉得不适;吃过尺把长的金目鲷,再吃寻常小鱼便觉得腥气。武士家禄都是一定的,眼下早非战国时代,再没有在战场上厮杀,立下战功的机会。家禄有限而消费日增,武士们削尖了脑袋钻营,给手有实权的役人们送礼,只图恩赏个一官半职。一旦有了职位,除了家禄外,幕府还会赏些补贴。若能身处关键职位,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好处。
田沼意次眼下只是侧用人,可日日都有人上门送礼。他也心知肚明,眼下这世道,谁人不送礼,谁人不收礼?将军家治对他信任有加,就算如此他也得送礼,上下打点关系。幕府最高官员老中们自然是要送的,大奥也得送,头一份就要送给松岛。
其实这些情况将军也知道。但与受贿不同,礼物赠答算日常交往的一种,将军、目付(负责监察的官员)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过分,收些礼物不算大事。
送礼也是门学问,田沼意次忍不住苦笑。像松岛如此的身份,最不缺的就是真金白银。大奥每日要用掉许多东西,食材、木炭、布料……一年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