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虽是同父的兄弟,却实在是不亲。薛怀早年还未丧母时,他的父亲薛耀那时候整日宿在张若芷房中,夜夜听张若芷吹的枕头风,处处嫌弃他已经风韵不再的母亲,就是连张若芷身边的小丫鬟也敢明目张胆去抢辛茹的月例。
这般宠妾灭妻的行径在那偏僻的安和县父老乡亲眼中看来并不算什么,平日闲谈起来也只是感慨做官的有的是本事。
乡下不比京城世家家风严谨,做了这种不分尊卑的事也没人在一旁说些公道话。薛怀的母亲最终不甘受薛府上下的羞辱,撕毁休书寻了一根白布条了却自己的余生。
薛怀在子夜抹黑逃出薛家,一路流浪去了京城,风餐露宿街头。而那个时候,与狼狈不堪的他截然相反的是,年仅几岁的薛忖安然睡在母亲怀里哭闹着要这个要那个,不用烦忧自己会昼夜吃不饱饭,不用烦忧自己的母亲会自尽而死,也不需为明日谋生计……
如今,这个害死他母亲的仇人之子,意气风发地站在他身旁,身上流淌着和他相似的血,口中还喋喋不休吐着狠话,骂他不顾手足之情,胳膊肘往外拐,可是他薛忖连着安和县的薛家又何时胳膊肘往内拐过
薛怀冷淡一笑,眼中没有半分愧疚,他垂眼看向面前终于和他撕破脸的薛忖,漫不经心道:“既然你对我这个做兄长的积怨久矣,我也无话可说。如今你是新科状元,前程似锦,入仕翰林院指日可待,过些时日陛下定会赐官印官服下来,届时天高地厚,我们走的路子迥异而你又这般埋怨我,那我们也没了虚与委蛇的必要,就此别过罢!”
薛忖死死盯住薛怀,同他几分相似的面容上震惊之色久不褪去。他吃准了薛怀心软的性子要磨他一番,好叫他心生愧疚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替他谋个讨巧的差事,熟料这厮吃软不吃硬,竟和他撕开脸皮去。
薛忖从小被张若芷和祖母捧在手心里当眼珠子一样疼宠,还未曾有人让他这般面子上下不来台过。被薛怀一阵训斥后,他的公子哥脾气顿时上来,涨红了脸声嘶力竭喊:“好你个薛怀,到时候我做官压了你一头,你可别觍着脸跑来哀求我提携你!”
吼声引得几个磨磨蹭蹭走在后头的来客频频回头张望,薛茂领着几个下人好说歹说哄了一番才将想要看热闹的几个送走了。
薛忖在风华堂前和薛怀分道扬镳,一个向西走一个向东走,薛怀回了自己的屋子去了偏阁换了衣衫又洗漱一番后便独自躺在床上。
枕畔孤寒无人相伴,辛兰的音容笑貌仿佛依旧浮现在眼前,现下阴阳两隔才知情深意重。辛兰还再世时,她因体弱多病只能卧床修养,若是从侍女仆妇那里得了什么有趣的听闻或是得知他的困窘之事总同他闲谈分担。
辛兰去世前的那段日子喜怒哀乐不同往常,对待周身的事也倦怠漠然了许多,那似乎就是她即将不久于人世的预兆,回想起来薛怀只觉口中苦涩,心口酸冷,若是宫宴上他时刻陪伴亡妻左右,也不至于使她被奸人杀害……
薛怀长长叹了口气,起身熄了烛火,思及阿璧也渐渐大了,他又忙于政事无暇□□,她身边又没个人教导,思索几番还是决意寻个品行端正的夫子来府上教导。
薛沉璧在芳淑阁里看书看了一下午,手不释卷之余脖子手腕酸痛得厉害,她挺起腰板活动了一下,熟料脊骨到肋骨之处一路酸疼难忍。她疼得僵了身子,凝香见了急忙过来替她揉了会儿,瞧见她桌案上摆放的经卷,凝香小心翼翼问道:“小姐这是在读书?”
薛沉璧一只手揉着肩膀,另一只手点着书卷青色的封皮笑答:“天气冷了也不便出去,不如就匀些空子来看书,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若真是大字也不识一个那也并没有什么益处。”
“听姐姐说,从前爹娘还未因罪入狱时我们还是御宅屋的姑娘,只是后来被牵连进了勾结魏国谋反的大案里……”凝香望着紫檀木上的经卷出了神,大约也是因她幼年也出身正经御宅屋,她对四书五经却莫名极其喜欢。
凝香收拾好了桌案服侍薛沉璧宽衣,末了又留了盏油灯置在窗前自己则歇在外屋的小塌上守夜。
含玉宫此时正灯火通明,从甬道至大殿的玉阶前,两侧都亮起糊了素纱的宫灯,昏黄灯火透过宫纱渗透出来,照得满座宫殿犹如白昼。
容庭披了件雪白深衣坐在一盏金嵌玉花鸟纹宫灯前细细看着纪凌传书来的一幅阵法图。洁白的宣纸上墨色图样龙飞凤舞,他凑近了些,对着烛火辨认细节之处。
耳畔响起了清脆的击掌声,容庭扭头望去,来人一袭淡色宫装,全身上下也没有什么配饰,肤色白皙,笑容温婉,屈膝向他行礼。
容庭握着阵法图点点头:“瑞玉。”
瑞玉笑着比划着手势:“殿下,奴婢今日去薛府讨要先帝遗物,果真见到了薛大人家的千金。”
容庭溯游在山河上的指尖顿住,瑞玉是母后留给他的心腹。今日他特意命瑞玉前去薛府,瑞玉是女子身份能入得了芳淑阁,也能替他打探打探沉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薛小姐是个有趣的小姑娘,不知殿下要奴婢留意有何打算”
容庭面色沉寂如水,不见丝毫端倪,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的义兄将为本宫所用,也算是寻个捷径好让季恪生更加死心塌地地归顺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