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傅昀不惜施苦肉计拼死护住容熙性命为的是在容熙眼前求个庇佑,不至于晚景凄凉,倒没什么奇怪之处。但如今傅昀却用一介残破之身骗过容熙骗过天下人的耳目,不免就令人深思,那刺客经容熙查明后证实乃魏王室偏支后裔,镇国大将军魏炎的庶子,魏炎举族被俘后,他拜入魏国新王魏澜的麾下做个幕僚,被灭国之恨蒙蔽了双眼,不顾一切跋山涉水刺杀大败魏炎的南安侯。
由此可见,那刺客必然不是南安侯的障眼法,傅昀哪怕交付兵权也要保全自己不被他人盯上,能令这样一个声名赫赫的战神藏起羽翼养精蓄锐,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容熙借刀杀人,本就想借着魏人抹了毒的刀子废了他一条腿甚至可能是意欲谋害他的性命。
傅昀功高震主,享大周百姓爱戴,即便如今再不能护民护国,肃京城的百姓仍旧感念他的恩德,上赶着送上各种偏方药材为的就是治好他的身体。傅昀和容熙乃一母同胞的兄弟,容熙能成为帝王,傅昀同样可以,以容熙的心性,心生嫌隙除之后快无可厚非。
薛沉璧的眼珠来来回回在容庭和傅昀之中转了转,想到前世姜鸢在南安侯府折磨她,想到容庭站在她身前厌恶冷淡地藐视丞相府上下人等的情景,薛沉璧心口骤然绞痛,她十指紧攥,目光幽幽,暗暗下定决心。
傅昀饮了口碧罗欢,滚而不烫的茶水从唇齿间溢入口中,又带着热气滑至喉咙处,清香悠远,沁人心脾,果然是极好的手艺。
碧色茶水清澈地能照见他的身影,香气袅袅婷婷,茶水苦涩有之,酣足亦有之,方可称作是容纳人生百态,若非多载锻造历练而出的功力,这烹茶的火候绝不会是这般出类拔萃,品到此处傅昀捧着茶盏若有所思。
“不愧是太后侄女,眼界比寻常女子开阔很多,本王听说你幼年漂泊在外,受了很多的苦,难怪能有这般气度。”傅昀指腹缓缓转动杯口,靠在椅上半阖了眸子。
薛沉璧眼里浮上一层蒙蒙水汽,嘴角却愉悦弯起:“回王爷的话,幼年多吃些苦头实则没有什么,权当做历练。只是还有一事王爷尚且不知,奴婢同公主颇有渊源,若不是公主从贼人的手中救下了奴婢,只怕奴婢已不在人世。”
傅昀闻言神情一震,看她的目光由原先的客气清疏变得亲切和煦,大约在傅昀心中,一切能同傅凰歌扯上关系的人,他一并会爱屋及乌友善对待。
容庭静静瞧着薛沉璧,虽然不言不语,眉宇间却渗出几分宠溺意味,竟将原本清冷的面容衬得柔和不少。
薛沉璧猝不及防触到容庭那明晃晃的淡笑时,恍惚片刻,不过须臾便冷静下来,移开目光。
傅昀今日特意来含玉宫寻容庭实则是顺手来瞧自己的这个半个女婿,他时隔多年头一回进宫自然先去拜见了皇兄和太后。太后乃先帝的嫡妻,并非他的生母,自然对他淡淡,傅昀寒暄几句见太后眼色越来越差也就识趣地离开。
再行去宣安殿,他离京时意气风发的皇兄如今已然刻上了岁月的痕迹,面容沉静如水,两鬓微白,两袖浮动间江山翻云覆雨,过了这么些年,当初胸有成竹满腔报复的新帝,眼下浑身只余了帝王气势,再无当年半点英气……皇兄终归是老了……
容熙见了他后欣喜若狂,拉着傅昀同面生的姜后用了膳,又赏赐许多东西下来,末了才将他留在御书房肃然道:“这么些年你总算答应朕回京,姜相和长公主为乱朝堂,党同伐异,即便朕瞧在阿璇乃先帝血脉的份上既往不咎,可国将不国,天下百姓终忍不了他们这般作恶……放眼朝堂,也只有武将能镇得住他们,子光……朕需要你。”
傅昀抬起苍白瘦削的灰败面容,苦笑不已:“臣弟已将兵权交由皇兄,又废了一条腿,更何况自菱儿走后臣弟已无心朝政,怕是不能襄助皇兄……”
容熙沉声循循善诱:“子光你在军中声望之大乃当之无愧的战神,即便不能亲自出征,凭你的能力训练出精兵不是难事……”
傅昀抚着残腿沉默良久,嗓音嘶哑,“若不是臣弟的错漏,菱儿不会离臣弟而去,烦请皇兄收回成命。”
“你这是指责朕当年不该将南阳失踪之事告知于王妃?”容熙森寒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傅昀浑浊双眼,不过一瞬却忽然勃然大怒,将龙案上的奏章全数扫落在地,一时间灯烛颤动,一片狼藉。傅昀在属下的搀扶下告退,顷刻之间去含玉宫“散心”。
傅昀闲闲将容庭的谋划告知于容庭,嗤笑道:“你父皇以为本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本王虽不通文官肚子里的弯弯绕绕,但谨记莫做出头鸟这一圭臬,难得进京一次自要玩得畅快。”
二人又磕磕绊绊将京中近年的大事一一道来,其中必然少不了说道说道肃京的礼部侍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