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好了,江沅,要不是有我,你现在没准还在牢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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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这话后,常郁青便一甩手出了家门——他时常因为一句话拂袖而去,然后闹起十天半个月不回家的冷战。
常老太太见儿子气呼呼离家,自然没给江沅好脸色,在门外指桑骂槐,几个保姆听见了,幸灾乐祸的笑。
房里江沅便由着她去,嫁到常家七年,丈夫的阴晴不定、公公的漠然无视、婆婆的刻薄刁难、下人的冷眼旁观,她早就习以为常。
她淡漠地坐在妆镜前看自己,披肩长发解开,犀角梳子慢慢梳着,墨色的发间竟有微弱的雪色在灯光中一闪,她拔了下来,是一根白发。
她轻笑起来,她才二十九岁,同龄的女人还在追逐着青春的尾巴,而她已生出了白发。
将发丝抛到一边,她打开自己的小妆匣,朱红复古小妆匣不是时髦的梳妆盒,那被人手抚摸光滑的木料与精致的雕花,更像明清的古董,匣里也没有如今流行的bb霜粉底液之类,而是盛着各种老式的胭脂水粉。
朦胧的灯光下,她对镜描妆,小小的刷头像是微型毛笔,一笔一划勾勒着她的容貌,玉白面、水粉腮、墨色眼线、桃红眼影——不是普通的装扮,而是昆曲里杜丽娘的妆面。这妆面她描了无数次——从前她唱过那么多昆曲选段,唯对杜丽娘情有独钟,牡丹亭那一段《游园惊梦》,唱出了多少深闺中渴望自由的心。
是的,自由。
她乌黑的瞳仁隐在桃红眼影里,流动着潋滟波光,看向屋内大幅壁纸,那上面绘着芙蓉与锦雀,水红的花儿肆意绽放,五彩斑斓的鸟儿在枝头翩跹,丝丝缕缕栩栩如生。
然而,再栩栩如生,它们也不会动。
少女时期她爱典雅优美的昆曲,也爱张爱玲凄婉刻骨的文字,张爱玲的《茉莉香片》,主角叫聂传庆,这个出身豪门却郁郁寡欢不得自由的懦弱男人,被张爱玲比喻成一只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江沅曾叹息聂传庆的命运,少女时无忧无虑的她也曾认为,小说离她无比遥远,她只要用心学业,唱好昆曲,未来就一片光明,她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可当命运的巨手撕毁掉这一切后,她嫁到常家,进入这个牢笼,沦为了下一个聂传庆。
如果说聂传庆是绣在屏风上的鸟,现在的她又好得到哪去,她就是这常家绘在姹紫嫣红壁纸上的鸟。即便再有梦想,再有向往,被束在冰冷的墙上,也飞不了。
她坐了好久,最终起身,将目光投向床头柜上的台历。
这是那种过一天便撕一页的老式台历,她伸出手去,将今天的这一页撕了,纸张嗤拉声清脆响起,江沅露出一抹淡笑——仿佛这样一天一天撕了这些纸张,这煎熬的时光就能快点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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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方夜色深深,而同一片清幽的月色下,也有人独依寂静长廊,对着墙上的大幅照片独酌。冰冷的白兰地盛在剔透的水晶杯,潋滟摇晃着,一杯,接着一杯。
当一整瓶酒结束后,男子起身离去。
转身的刹那,似乎终是心有不舍,他再次回头,看了墙上的人一眼。
照片里花旦妆的女子笑靥如花,男子修长的手指慢慢抬起,轻抚上她的脸,那细腻而温存的姿势,像摩挲着世间最珍贵的珠宝。
长廊那端的客房,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门后探出来——又是听到动静睡不着的黄阮阮,她看着照片下的宋昱庭,小心翼翼问:“宋先生……您又睡不着啊?”
宋昱庭回过神来,道:“今天是一个人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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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后常郁青果然连着好久都没回家,江沅还是像过去般,日复一日重复着牢笼般的生活。
不过还是有些盼头的,每周给孩子们上课的下午,她教孩子唱,自己也唱,那些拖着婉转唱腔的歌喉,是她开怀的时光,煎熬的人生像注入了新的光亮。
一晃,又到周末了,她平静里藏着盼望。
婆婆以为她又跟阔太们去购物,没拦着,临行前把一个饭盒塞她手中,没好气的叫她给常郁青送去。
每当常郁青同她冷战时,婆婆就让她送东西去公司——绝非操心小两口的感情问题,而是担心外人捕风捉影,夫妻不和可是家丑。
江沅拎着饭盒去了,跟常郁青冷战了这些天,送点东西过去给他个台阶也好。
可她到常氏公司时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