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些细小的变化,霍邦都一一看在眼里,他停下脚步,几乎笃定地问:
“军师你刚刚......是在吃醋么?”
封若书赫然抬头,高声否定:“没有!”
他是沉稳温和的人,是云淡风轻看透世俗的人,却竟也因为一个小小女子,失态了。
霍邦没再说反驳的话,只是看着封若书笑——那一瞬间,在封若书脸上闪过的娇羞的局促,竟让他觉着,即便在这一刻死去也值了。
“她是我的胞妹,我方才是将我前半生积攒的所有俸禄都给了她。我现在无官无财,无牵无伴,一身轻松,往后便真的一直陪着你了,刀山火海,绝无二话。”
即便封若书带他回宫,面对那明晃晃的利剑刀枪,他也眼睛都不眨便去了。
他把生死看得很开,独独将封若书视为千钧之鼎。像他这样的性情中人,最惧怕的大概不是生老病死,而是人生茫茫几十载,竟没有为爱、为义,活过一次。
他的话向来直白又真挚,但饶是他将心意剖得一干二净,毫无保留地袒露在封若书面前,饶是封若书对他的这颗心了若指掌,饶是他说过的真心话已胜过痴情誓言万千。
第一万零一次提及的时候,封若书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一点抵抗之力。
“万一,我真的要回华泱呢?”
“是生是死,霍邦誓必相随。”
封若书眼中划过愧疚,一时间千言万语堆在心口,他竟不知从何说起。
霍邦让他莫想着别人,要多想想自己。
但他忍不住不去想,霍邦若跟他回去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他往前经历的种种背叛与抛弃,被追杀到山崖尽头穷途末路,叫天不应,唤地不灵,临了只有这个人还在身边。
是要回去朝堂,做一把无依无靠嗜血拼杀的剑,还是最后再贪恋一回,服软一回,再相信一次这世上的温暖呢?
良久良久,“走罢。”
霍邦愣了愣,“去哪儿?”
“找家客栈先住下来。”
“可现在还是白天。”
可以赶路。
封若书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我累了。”
霍邦以为封若书是铁了心要回去华泱了,所以他留了部分钱财,买了两匹骏马,还置了一些足以支撑他们回去的干粮。
但是栈住了下来,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动身。
他不走,霍邦自然是欣喜的。
但霍邦同时又忐忑,像是喝了穿肠烂腑的慢性毒/药,不知何时会发作,唯有高悬着一颗心,静静候着等死。
好几日过去,每次跟封若书待在一块,霍邦都不敢与其对视,生怕那张好看的薄唇就说出什么“离开”、“出发”的话。他巴不得他就此忘了这一茬,想不起华泱,想不起那些恩恩怨怨。
“霍邦,我有话与你说。”
但,该来的总会来。
在封若书失眠了一个彻夜,又对着窗边不言不语坐了一整天直至夜幕四合之后,这一切,终是该面对了。
总是逃避也不好,霍邦姑且放下他那颗悬吊吊的心,这样想着。
今日立秋,他还帮封若书晒了满满当当的一桶水,给他沐浴用。
他们家乡的习俗说,立秋之日用晒了一整日的水沐浴,能去病痛,保平安。
这水不能用火烧,只有微弱的日光的余温。霍邦担心封若书身子弱,怕冷,一直在外头候着等着加热水。结果这人只是心事重重地去洗了澡,接着又心事重重地出来,丝毫不提水温。
“噢......”
他推门进屋,端端正正坐在封若书对面不远的木凳上。
封若书最近瘦得厉害,整个人活生生被剐了一层皮,原本清瘦的身子骤然就如树枝一般,仿佛稍微碰一下便要折断。
“以后别守夜了。”
他轻声道。
霍邦左右看了看,眼神颇有些不自然,“还是谨慎些好。”
封若书盯着凳腿上浮雕的缺了一半的合欢花,道:“你进来睡,直接守着我,不更谨慎么?”
霍邦蓦然抬头,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话。
封若书又道:“方才,我很冷。”
他垂着眸子,阴沉沉道。濡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两侧,瞧上去很是落寞。
霍邦最见不了他这孑然孤寂的模样,腾的站起来就要去抱他,临到面前又怕唐突了人家,一下子刹住脚步,转而从衣柜里拿了一件袍子裹他身上。
“对不住,我见你没说话,便以为你没觉着冷。”
他隔着衣袍握着他的肩,硌手。
“暖和一点儿了么?还是我去找小二烧一桶热水,你重新泡一下?”
手掌的温度顺着布料蔓延到他体内,封若书只觉得心尖的寒冷驱走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