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时,驾马车的是赵孟言。
她一怔,他却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掀开了车帘,抬着她的手臂微微使力,将她扶上了马车。车内坐着流云,看见她的时候,眼中有晶莹的泪光。
马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禁令是赵孟言亲自下的,名义上是新后册封大典,全城戒备,实际上却是为了皇帝回宫做准备。
他其实大可不必亲自来护送她,只是到底还是想再看一看。
什么也不必说,只要亲眼看见她平安无虞,心中就犹如石头落地了。
马车一路疾驰,只有马蹄声声踏在青石板上,透过北风呼呼吹起的车帘,昭阳能看见那个人的背影。他穿着天青色官服,该是为了皇帝回宫做准备,不再像平常那样穿着闲散世子的锦衣玉跑了。
那官服太眼熟,她能记起第二次在司膳司外头的西华门碰见他时,她不慎撞在他身上,那一天,他就穿着这样的衣裳。
时隔多久了,没想到又一次看见他这副模样,就好像那一天并未过去多久,一切都只发生在昨日。
她在天不亮时就到了那座四合院,流云陪她静静地坐在屋子里头,偶尔看看窗外的天色,小声说几句话。
大军入城。
城门危机。
兄弟对峙。
她一直好端端坐在屋子里,面色如水地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光。流云倒是有些紧张急躁,不时在院子里走上一圈,可回头总看见她平静的眼眸。
“你……不担心吗?”流云迟疑地问了句。
昭阳只说:“我相信他会一切顺利。”
“你就那么笃定?”
“天下没人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她弯起嘴角,仿佛看到了那个为了天下事成日蹙着眉头的威严皇帝,年纪轻轻,眉心已然有一个川字了。
可她就是爱着他那糟老头子的模样。
糟老头子耍起赖来,说起情话来,也似乎别有意思。
她能为他做的事情不多,能力有限,也不再去越过自己的能力试图多做什么了,相信他,相信他会好端端跨进这个门,安然无恙接她回宫,这就足够了。
哑巴大婶端了两碗豆汁儿进来,一只小碟子里还装着下豆汁儿的小焦圈儿,她咿咿呀呀说着什么,发出些声音,可没人能听懂她在讲什么。
流云端了过来,道谢之后,端了一碗给昭阳。
两人吃着焦圈儿,喝着豆汁儿,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从前。从前在宫中,玉姑姑也爱吃这个,这是民间小吃,宫中是没有的。玉姑姑总在夜里将绿豆泡好发酵,端着那散发着泔水气味的豆汁儿给她们。
起初她们都不爱喝,头一回明珠还吐了。
可这东西会上瘾,捏着鼻子喝几回,慢慢地竟然就爱上了那怪味道,从前觉得臭,后来就觉得香。
想到明珠,流云忽然喝不下去了。
昭阳抬头看她面色有异,一怔:“怎么了?”
流云的视线停留在昭阳已有些微凸的小腹,顿了顿,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
“明珠她,前阵子被澜春长公主派去江南了。长公主听说那边的嘉兴粽子很出名,让她去跟着学学,学成回来就提点她做姑姑,专门儿给玉萏宫做那个。”
昭阳觉得奇怪:“长公主怎么突然认得明珠了?”
“这不是因为你被四王爷关起来了吗?长公主担心你,想了很多法子想进去看看你,连我和明珠的主意都打上了。结果后来你这边的事太后那儿解决了,她就让我来跟着你,明珠去了江南,也算是避避难,把这阵子度过去。”流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说出这么流利且不漏破绽的借口,她有些心虚,可看上去却镇定得很。
昭阳有孕在身,不能让她知道明珠的事。
昭阳果然被这套说辞说服了,只低头说:“长公主是个好姑娘。”
流云顿了顿,点头:“是,你有个这样的小姑子,真好。”
天更亮了,那轮朝阳升到了屋顶上,照得一整个院子都亮堂堂的。两人静悄悄坐了好一阵,豆汁儿喝光了,焦圈儿没有了,哑巴大婶走进来咿咿呀呀地又把碗端走了。
后来,院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动静,像是马蹄声。
流云猛地拉住昭阳的手,紧张地站起身来。院子里的哑巴大婶面上通红地冲进来,拉着她们的手就往里屋推。
“啊啊,啊啊啊……”她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
昭阳听不懂,但从她的表情也能看出,她很焦急,外面怕是有什么情况,必须避一避。
她不安地摸摸小腹,看了流云一眼,听话地朝里屋跑去。
可是刚跑到一半,掀起了那张破旧的门帘,前脚刚刚踏进门槛,外头的大门就被人猛然推开。
她心一紧,真的无处可逃了吗?
可是还未回头,大门外忽然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昭阳!”
她如遭雷击,倏地转过身来,手上一松,那门帘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大门外,灿烂的日光之下,那个身穿白袍的年轻男子昂扬而立。他的背后是一匹正在长嘶的棕色骏马,而他静静地站在门口,唇角带着笑意,眼眶却是红的。
恍若隔世。
她忽然间泪流满面,不顾一切地拎着裙摆朝他大步跑去,耳旁的碎发在风中肆意飘扬。
顾不得许多,她一头扎进他的怀抱,没有问一句宫中如何了,皇位回来了吗,老四怎么样了,大家都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