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坐在他上首之人方才除去披风、面纱,露出一张绝色的面孔来,令其他席位上危襟正坐的使者们大吃一惊。
头戴玉冠、身着朝服的燕国太子起身问道:“这位是——”
先前那名白发男子微微一笑,装作没听见余人的窃窃私语:“我主横阳君身染小疾,不便长途颠簸;这位是我国的红莲殿下,代兄与会,太子殿下不会怪罪吧?”
“竟是公主远道而来,姬丹怠慢了。这一位一定是鼎鼎大名的鬼谷传人,卫庄卫先生。”燕太子揖礼道。二人俱起身还礼。
宾客全部入座之后,主人击掌三声,妃雪阁内随即有乐声响起。数名妙龄少女在玉台中央缓缓起舞。可惜在座的众人都毫无观看的兴致。
燕太子在歌舞的掩饰之中,缓缓说起了正题。
“邯郸陷落,易水皆惊。丹请各国密使来此的理由,诸位想必已经知道了。”
使者们三三两两打着眼色,迟迟不发一言。终于,一名楚国的老者被推举出来,替众人答道:“太子想要重议合纵么?六国盟约虽由来已久,然而燕楚两地相隔千里,秦人之威逼又迫在眉睫,并不容我等从容结盟、出兵。即便我国有意加入合纵,救援之事也是有心无力。不知太子可有良策?”
一名代国使臣哽咽道:“虎狼势大,赵人虽以倾国之力与之一搏,可终究是……代郡只余残兵老弱,危难自保,如之奈何。”
“各位的难处,丹已经知晓了。”燕太子环首四顾,但见一片凄然之色。“秦王陈兵赵地,攻燕战事一触即发,此事急迫,丹亦自知难求诸国在近日内整备出兵。然而凛寒将至,秦军无法在入冬后大举行动,出兵必要待到来年积雪融化之后。父王已计划在休战期间派遣使者入秦游说。丹与父王向各位所求之事唯有一件:倘若不久后秦国国内发生重大变故,希望列国国君皆能举兵响应,收复先前被暴秦吞并的国土。”
“太子所谓变故……究竟为何事?”
“例如……国丧。”
席间传来不止一个怀着惊惧的吸气声。短暂的沉默过后,一名齐国使者忽然冷笑道:“太子所指之事,恐怕在座的各国君臣都曾设想过。然则咸阳宫守卫何等森严,秦王殿下壮士何等雄壮,加上罗网之耳目众多、无孔不入,成事何其困难?太子如何会有这般信心,各国谋划都无法得手之事,太子的计划就一定能成功呢?”
“这个计划,从三年前就开始了。”太子丹不以为杵,仪态从容。“丹已寻到六国之内最强的勇士。最锋利的匕首。也准备了足令秦王动心的议和之礼。只要我国的使者接近秦王五步之内,死生仅在一瞬。”
席上又是一片静默。这个计划大胆到近乎狂妄,又简单到近乎可笑。但还有什么别的手段,能比它更周密、更可行?各国使者都绞尽脑汁地考虑,却一时什么也想不出来。
便在此时,一名女子的声音打破了坚冰。
“听闻秦王自小学习武艺,膂力出众,随身佩戴传说中的名剑天问;说不定外袍下面还穿着防身的宝甲。太子是否考虑过,倘若那名刺客一击没有刺中要害,秦王拔剑抵挡,又当如何呢?”
“红莲殿下。”太子丹转向韩国的公主,语气恭敬,“不知公主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红莲以为,太子殿下准备的匕首,光有锋利不够,还应淬炼上致命的毒物,只需一点划伤见血,便能夺命。”
太子沉吟不语。韩国公主所言之事,的确值得考虑;然而在六国的旧贵族看来,用毒用药之计,未免有些不够光明正大。春秋遗风总是令人倍感豪迈,却也带来许多古古怪怪、约定俗成的规矩:例如有些人会认为,即便是弑父弑君,似乎用刀剑都要比下毒暗算要高贵些。
果然,一名魏国使者不客气地评判道:“毒药是小人和弱者的武器。强者应当坦坦荡荡,直面他的对手。”
“哦?”红莲转向此人,笑得十分妩媚,“这位大人,请问您在狩猎的时候,用不用弓箭?”
“——自然是用的!”
“哼哼哼……既然自称强者,遇到野兽的时候,何不赤手空拳,用自己的爪牙与熊罴搏斗?连自己的影子都不敢露出来,用弓箭这种软弱的东西,从远处杀死它们,对于野兽来说,是不是也不够坦荡?”
她将一缕头发抚过耳后,朱唇轻启,声音中带了一丝笑意。
“杀人的手段,只分有效无效,哪里有什么高下,分什么尊卑?”
此时楼中一曲刚好奏完,席上雅雀无声。俄而,琴声又起,人群中渐渐浮起一片不赞同的嗡嗡声。
太子丹目光笔直地看向她,“公主所言极是。丹定会请人作此安排。”
卫庄先前始终闭眼假寐,此刻方才出声道:“如此说来,太子殿下一定也考虑好在咸阳能够向秦王引荐燕国使者的人选了。”
“不错。”
“那么敢问,殿下方才所说的,能令秦王动心的议和条件,到底是何物?”
“我们将要假意向秦王献上一份重礼。第一件,是割让燕国最为膏腴的督亢之地;第二件,则是秦王十分想要见到的某个叛臣的首级。”
“恕卫某直言,秦国大军既已箭在弦上,只要来年出兵,略尽燕地,督亢之地自然也就落入掌中,又何须燕国割让?而叛臣之所以能逃过罗网的缉捕,自然是靠着太子殿下的庇护;只要燕国不存在了,又有何人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