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苏巧艳和苏云仪依次坐下,却并没有动筷,大家都在等一个人。
墙上的表钟打了七下,闷的、沉重的声音,苏老太太憋不住,嘴里嘟囔一句,怎么张家那小子还不来?吃个饭,难道也要人请!
苏巧艳坐不住,起身笑道:我上楼去看看他一一他从来不这样,不知今天怎么了。
暗绿色的漆木楼梯,一级一级走上去,到了二楼,苏巧艳推开靠东边的第一间房,不见人影,再一看,她丈夫正仰面睡在床上呢!
她走到床边,低声唤他,张辉,张辉,起来,该吃饭了。
她丈夫把身子转过去,面朝着里,闷闷不乐,我不吃了,不用管我。
是没胃口么?苏巧艳把手搁在床上人的额头上,又放在自己额上试了试,自言自语道:也不热呀。
说着,又要去摸她丈夫的额头。
床上,张辉不耐烦把她手一推,很烦躁地坐起身来,你去和他们说,我今晚不想吃饭!我不下去了!
苏巧艳很为难的样子,可是,为什么不想呢,不吃饭,总要饿肚子的。又推他,带了点恳求的语气,你下去吧,啊?多少吃一点,多少吃一点,啊?
张辉霍地重新躺下去,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带了点痛苦的,压抑地叫唤道:我不去!人人都说我吃你们苏家的饭!我……我是看着人眼色吃饭的呀!
你们都瞧不起我!都瞧不起我!他痛苦地叫唤着,又掀了被子坐起来,望定了苏巧艳,你知道今天街上人家怎样说我?说不是我娶了你,说是苏家娶了我!我……我一个男人,会叫人家这样说我!生下来的孩子,也不是跟我姓!我被人当笑话!
苏巧艳脸上带了点无可奈何神气,说道:不要去管别人怎么说了吧,啊?你……你起来吃些饭,拜托你……
然而这拜托是徒劳无功,苏巧艳徒然唤着、唤着,知道唤不醒他,没奈何,独自一个下楼去了。
暗绿色的漆木楼梯,一级一级走下去,到了一楼,很抱歉地,低头对着苏老先生和苏老太太解释,他今天身体不大舒服,不想吃了。
苏老太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这种人,骨子贱!偏偏吃饭的时候折腾起来,平常也没见他不舒服!
苏老太太愤愤然说着,又把话题绕到苏巧艳身上,你也是!当初我为你费了多少心呐,你总是不听我的话!真的,你从小就不听我的话!
你小时候,我叫你做针线,你偏偏要请先生教习!闹那好几天,我头都痛!大一些,又闹着不要缠脚,好吧,我随你了!可是后来,你自己知道!不缠脚的女人,谁愿意要你?大脚难看啊!
苏老太太微微喘着气,因为愤怒而提高了声音,喋喋不休道:好不容易你成人了,我叫你嫁给梁家那孩子,真的,那孩子多好!你偏偏不嫁!寻来寻去寻了个穷小子,你生下来就是气我!你存心不听我的话!你和我作对!我会害你么?我是为你好啊,可是你和我作对!
我怕你嫁过去受苦,我招他入赘,我们苏家养着他!养着你!养着你俩的孩子!到头来你和他都是没良心的,就会折腾人!
苏巧艳木然听着,这番话,颠来倒去,来来回回,她已经听了不下几十遍,每次都以为再听到时候不会难过,可到底还是难过。
你去!苏老太太说道:你去把他叫下来!你看你自己找的这样一个什么人,如今索性饭都不下来吃!你去叫他下来,他不下来,哼,你看我怎么治他!你看我怎么治你!
苏老先生在旁边帮腔,哼,她从小就不听话一一都是你惯的!
苏巧艳听到最后一句,简直刺心,然而还是默然地、默然地,上楼去了。
她伏在床边,声音涩涩的,带点苦,拜托你,多少吃一点点,就一点点……
她的丈夫躺在床上,偏了点头看向她,他同情她有这样的父母,也同情自己有这样的岳父岳母,然而他爱她……
他坐在楼下餐桌上,逆着脊梁骨,把饭顺下去,当然是委屈的,然而他爱她……爱一个人,不觉得委屈的。
晚一点的时候,吃过晚饭,他和她躺在床上,床头一盏煤油灯点着,昏昏的颜色,他抬起一只手给她看,今天不小心,手背这里碰伤了,你看,破皮了。
苏巧艳有点局促,她最怕人家说起自己的苦处,因为她根本不会安慰人,可是又不能不安慰,只得开口,很艰难地说道:抹点药水,抹点药水就好了。
她丈夫又说,破皮了,疼啊。
苏巧艳还是说,抹点药水……
她丈夫看着她,有点抱怨的语气,苏巧艳,你真的很没有良心你知不知道,安慰人一下都不会说。
我不会安慰人,苏巧艳幽幽地说着,我从来也不会安慰人。
☆、民国
没过几年,清朝推翻,改朝换代到了民国,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