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城_作者:弃吴钩
客缦胡缨(六)
叛城_作者:弃吴钩
霍缨脸唇皆白,伏在谢轻云的背上。
他步伐轻快稳健,背那样宽阔,像是山,霍缨能闻见他身上有明月清风的味道。
从前他们尚为同门,携伴下山时,霍缨嚷嚷着累,也哄骗谢轻云当她的脚夫。
他仁慈宽容,又那样坦荡,纵然总让她一言两语就气得说不出话,却从不介怀,霍缨讲甚么吩咐,他都是甘愿的。
曾经如此光风霁月、受尽尊崇的谢轻云啊,一朝尽毁,往后要会像她父亲一样,与整个武林为敌。
霍缨轻声道:“谢轻云,你何苦来?……我么,与你也不过做了几回露水夫妻,你不该当众剑指同门师弟,断了自己的退路。好人做到你这个份上,实在有些蠢。”
她气息有些不稳,腹伤疼得厉害。
谢轻云不知她伤势究竟如何,怕她昏去,便认真道:“你已是我的人,我会保护你。”
霍缨无力地笑了几声,脸贴着他,道:“你怎这般好心……谢轻云,你都不知我怎样害你……”
“……”
霍缨道:“在赤镇,我故意引你认出我来,勾着你行欢,是存了报复的心思……董守正那么器重你,我要是坏了他的弟子,他肯定要气死啦……”
谢轻云淡淡地应了一声,“我知道。”
*
他领着同门下山游历,留宿赤镇的客栈。
霍缨就凭空出现在客栈中,捧来花生酥与他同坐,冲他笑嘻嘻,眉一扬一扬。
她绞着小辫子玩儿,道:“好久不见呀,谢轻云!”
望着她的眉眼,谢轻云愣在当场,心里隐隐作疼。
霍缨与他叙旧,与他对饮,酒盏经她的手推来,谢轻云喝下第一口,就尝出酒中有催情的药。
他合该生气的,生气霍缨怎能用这样龌龊的手段,更生气霍缨这般不看重自己……
他应当即就揭穿她,告诉她不该这样。
可他没有,他碧霍缨更卑劣,更龌龊。
霍缨借着酒醉往他怀中依靠,仰起皎皎的一张俏脸,双颊飞红,问他:“师兄,你从前是不是特别讨厌我。我那样坏,总是欺负你老实,把你当小奴才……”
药力催着他几裕焚身,谢轻云克制着将她推开,道:“不曾讨厌。”
“那你欢喜不欢喜我欺负你?”
“你醉了。”
“避而不答,就是欢喜的。”霍缨挂在他身上,踮起脚尖,在他颊上、颈中轻轻浅浅地亲吻起来,“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我以前怎没瞧出,你长得也这么好看?”
“江……霍缨……”
他脸红起来,可还拧着眉,神情是严肃的。霍缨又牵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里勾了勾。
这下,谢轻云浑身都绷紧了。
霍缨好笑他的反应,便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腰上放,道:“好哥哥,你想抱我么。”
“……”
谢轻云手掌那样宽大,扣住她的腰往怀中狠狠一带,低头便将娇娇的唇衔入口中,毫无章法地吮吻起来。
对她的情才是真正的春药。
可霍缨不知。
她伏在谢轻云的背上,力气在一点一点流失,连意识都没有先前那般清楚了。
“还有,还有师公……他待你恩重如山,我是早知道的,我骗你说想回望山门看看,其实是杀他去。他讲自己愧对江寄余,甘愿受我一剑,我没有留情,成全了他。你恨我也好,可我不悔……”
“……”
她胡乱地说:“你瞧,我睡你一回,害你成了不仁不义之徒,如今你还要救我……”
泪水淌进谢轻云的颈子里。
他顿了顿步伐,良久,眉眼一寸一寸坚毅起来,将霍缨往上再背了背,一步不悔地向前走去。
霍缨意识混沌不清,执意喃喃问道:“谢轻云,你何苦来,你何苦来?”
他怕她睡过去,便问:“你记不记得,桃花坞之后的事?”
“有人救了我。”
“谁?”
“我师父。”
“当年我折返回去,向四大派寻仇,他们废我手脚,毁我容颜,做尽残忍事,临了了还要秉持道义留我一命……要不是遇见师父,我早就死了。”
师父,仅仅是师父。
没有姓氏,也没有容颜。
他是个哑巴,很少与外人佼涉,又因脸生畸形,常年戴着面俱,独居在九霄峰上。
那时,江意浓教人扔到街头,武功尽失,一介废休残躯,最后沦落进乞丐堆里,得好心的小叫化照顾,每天才有讨来的馒头吃。
她不怕死,怕苟延残喘地活。
是师父蹲下来,用干净如新的袖子擦了擦她脏污的脸,又递给她白馒头吃。
他轻握住她的手,甚么话都不必说,江意浓也知他是在问:“愿不愿意跟我走?”
江意浓堆满灰烬的眼重新焕起光亮。
她伏在他的怀里,干净的衣衫都给她抓皱了,在江寄余死后,江意浓头一回痛哭出声,哭出所有的怨恨,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冤枉……
师父将她从乞丐堆里捡出来,一步一步背回九霄峰。
他不常在峰中,每年冬来春去,只留个哑巴照顾她。
师父替她医好断骨,托人给她换了一张新脸,甚至连傀儡术都传授予她……
她很想知道师父究竟是甚么样的人,在九霄峰养伤时就四处打听。
据山中猎户说,洛阝曰九霄峰,在霍家村迁址前,都是霍氏一脉在此繁衍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