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当然没有说出口,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半晌,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阿奴已经答应了见面,敢问将军作何打算?”
“我不是说了?要她有去无回。”赵政漫不经心,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让我先跟她说两句话吧——这样的女人,我倒是很好奇。”
赵政说罢不经意一侧头,看到帐上挂着的地图,凝神望了很久。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
闽南,大理,江南,中原,玉京,幽州,北境。
他的目光在幽州一片停驻半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心腹见他如此,也跟着去打量那地图,只见幽州外画着一道关隘“山海关”,山海关外是平芜荒地数十里,往北便是北境草原,再往北是迢迢大漠,大漠尽头标着四个小字:北境王庭。
龙武帝十八年,龙朝边戍军加龙骧卫一共二十万人,曾虎视眈眈地驻扎在王庭外的大漠上,离彻底铲除北境只有一步之遥。
为了这一步,死了十余万将士,死了十数位劝谏的大臣,死了一位老将的心。
于是最后这一步也没跨出去,反而是龙武帝葬身于无垠大漠中。
心腹想起这段往事,忍不住去看赵政的神色,却见赵政无声地笑了笑,眼中一片漠然。
而赵政却并非如表面上那么平静。再次来到幽州,他不由得想起了龙武帝十八年的那个夜晚。
那夜他独自骑马遥望迢迢大漠,月色苍茫如雪,而身后杨怡纵马过来,与他并肩而立。
她淡淡道:“陛下要见你。”
他答道:“好。”
就是这一面,他把梦还魂之毒下在了皇帝身上。
哈!赵政忍不住笑了起来。
陛下!你英明一世,所做一切便是要臣民怕你敬你,可曾想过被你逼到极致,我也会有反戈一击的一天?
那时你问我为什么反对铲除北境?这还不简单?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已然疑我至此,若北境一除,下一个不就是我了?
不只是我,若是杨怡不是谢皇后的亲族,若她不是个女人,恐怕在我之后,下一个死的便是她了。
杨怡……
火烛一跳,赵政目光迷离起来,沉溺于往事无法自拔。
那是先帝还是太子之时,第一次带兵出征,命他为副将。
一接到任命,他便很是奇怪:“殿下,另一个副将是谁?”
“是你不认得的一个人,孤正要让你们两个互相认识一下。”顾成林神秘一笑,又补充道,“对了,是个女人。”
“女女女人?”赵政大惊,“女人怎么能参军?”
谢莹不知何时倚在门边,笑盈盈道:“女人为什么不能参军?”
赵政看过去:“谢姑娘,你怎么进宫来了?”
谢莹把手中龙纹玉牌给他看:“哈哈,陛下给我的!”
赵政看看脸色微红的谢莹,又看看傻笑的顾成林,恍然大悟:“哇,陛下同意你俩,你俩那什么啦?”
谢莹抬手敲了一下他脑袋:“与你何干?”说着打量着他,“喂,我可告诉你,杨怡是我表姐,到了军中,你可不能欺负她!”
赵政一脸懵逼:“杨怡是谁?”
“边戍军从三品副将是也!和你平级。”谢莹眼中闪着骄傲的光彩,转头朝殿外喊,“杨怡姐姐!你进来呀!”
殿外,那叫杨怡的姑娘朝里望了一眼,这才走了进来。
她瘦瘦高高的,头发枯黄,和丰润的谢莹完全不是一个品种。若说谢莹是牡丹,是要做皇后的人,这杨怡就是一根小麦杆子,还蔫不拉几的。
这麦秆子走到他们跟前,冲着顾成林抱拳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顾成林抬手让她不必多礼:“我们是一家人嘛。”
闻言,杨怡淡淡望了谢莹一眼,而谢莹则羞涩地低下了头。
她这才说道:“既这样,我家小妹便托付给殿下了。”
“哈!”顾成林一笑,“你入了军中,从此不仅是孤的家人,更是孤的兄弟。”
他像对待男人一般拍了拍杨怡的肩膀:“孤的性命便交给你了!”然后轻轻锤了赵政胸口一拳,“还有你!阿政!”
几人相视而笑,手掌相交。
杨怡看向赵政,犹豫一下,学着男人抱拳道:“在下杨怡。”
赵政冲杨怡抬了抬下巴:“赵政。”
那时赵政脸上没表现出来,但是心里甚是瞧不起,觉得她是一个走后门进来的,甚至一度担心她会不会骑马,更不要说提刀杀人了。
谁曾想后来上了战场,他被敌人包围之时,还是杨怡一骑当先,率兵救他于重围。
他至今记得杨怡用她那轻飘飘的剑轻飘飘杀人的场景——她眉头都没动一下,轻描淡写一般,那人便人头落地了。
这与军中只求蛮力的风,全然不相同。他顿时呆在那里,而杨怡大声怒喝着:“撤退!”然后冷冷看了他一眼,“在想什么?快!”
他这才如梦初醒,挥舞着手上长矛:“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