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又斟满了六杯酒,只是斟酒的手已有些抖,漏了不少在桌上。窗外窗内,再无什么可说,尚香托着下巴,拧着眉苦想理由,奈何人已有些醉,脑中一阵阵地发晕,怎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是没说到的。黄九爷哂巴着嘴,那扇子合拢在一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脑袋,突然一顿,嘿嘿地笑着拿起一杯酒,往尚香面前一伸,道:「这一杯,敬杜太守,他一生为民,死得着实冤枉。」
尚香一震,醉意立时去了几分,默默地接过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黄九爷也喝了一杯,身体晃了晃,似乎也有些暈了,好一会儿才又拿起一杯酒,道:
「这一杯,敬昔日的豫州神童,可叹他一身才华,终被埋没,世间少一才子,却多一个忍辱复仇的血x_i,ng男儿,喝!」
尚香又喝一杯,那酒的滋味,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第三杯,敬你。」
尚香一怔,抬眼,正对黄九爷微笑着的脸,只是微笑,那双眼是常居上位者应有的一双眼,不漏半点心思,虽说尚香似乎觉得自己好像看到那双眼里隐隐有几分敬佩,却只当是自己看花了眼。黄九爷是通天之人,只怕早把他这些年的丁点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不鄙夷便算是好的了。
第三杯酒,比第一、二杯酒还苦。尚香喝了,便扔下了酒杯,将头埋在了桌上,他醉了,所以,他輸了。黄家阿九,黄九爷,皇九子,无论是哪个身份,都是禁不得輸的。
只能是他输。
黄九爷也扔下了酒杯,站起了身,摇摇晃晃着向门口走去,推开门时,却又回过头来,道:「杜太守清正爱民,天不知,民知,史册之上,即便无法为之洗冤,亦自有通达明理之人,于他处稍作弥补,你……」
尚香的肩动了动,却没有抬头,仍旧趴伏在桌上。
黄九爷打了个酒嗝,下面的话就咽进了肚子里,转头晃悠着走了。
听得门响,尚香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扶着桌子走到窗前,窗外,已是日向西垂,沿河的葱郁笼上了一层金红的光辉,越发的平静祥和,河对岸,有炊烟袅袅,一派的和乐在人间。父亲若在天有灵,必是欣慰于这份平静与祥和。
恍惚间,昔日一家人的欢声笑语犹在耳旁,十几年的飘零与忍辱,便似南柯一梦,梦醒了,推开窗,外面正值六月天,叶绿花荣,鸟鸣蝶舞,人间风景正好,人生风华正茂。
他的人生,在才开始。有刚刚起步的事业,有一个值得他等待的人,有一个虽然不明朗却定然幸福的明天。
珍惜,他所要做的,仅此而已。
李慕星这一去,去了整整一个夏季,秋季将至的时候,上和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黑寡妇嫁了。
嫁得无声无息,仿佛一夜间,杏肆酒坊就贴上了大红的喜字,大红的花轿从杏肆酒坊里出来的时候,才有人知道阮寡妇再嫁了。
那花轿,从前门出来,绕着杏肆酒坊转了一圈,又从前门进去了,竟又是倒c-h-a门的女婿。
阮寡妇没有请酒,街坊邻里都不好去道贺,围在杏肆酒坊外面一个个议论纷纷,不知道阮寡妇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在这时,一顶顶官轿来了,后面跟着的是抬着喜礼的下人一箱又一箱,送进了杏肆洒坊里,随行的官兵们将围观的人们赶到了一边,官员们下了轿,红袍的,紫袍的,普通百姓哪里分得出他们的位阶,只知道上和城的太守,他们的父母官,竟是最后走进杏肆酒坊里的。
尚香是唯一收到喜帖的人,他不能不去,也不敢不去。穿了一身新做的衣裳,成为喜宴上唯一的平民百姓,来贺喜的官员们,却没有一个人敢轻看他,能以一身布衣而坐在新郎身边的人,岂能得罪。
喜宴上,满耳都是贺辞,做官的人,到底跟一般百姓不同,不劝酒、不划拳,说出话来一套一套的,还都是说得好听的。尚香不懂,以黄九爷的身份,怎么能够入赘杏肆酒坊,除非他放弃皇家的身份,可是如果他放弃了皇家的身份,又怎么能得如此多的官员来贺喜。看着黄九爷满脸喜庆地听着官员们的贺辞,仿佛看着一团迷雾,皇家人,也有这样的异类?
于是,不到一天的工夫,整个上和城的人,都知道阮寡妇这一回嫁了个不得了的人物,杏肆酒坊里的酒,活的变得名虫贝了起来,即便是最劣等的酒,也有人抢着买去,说是要沾一沾大人物的贵气。
三天后,阮寡妇与新婚的丈夫便双双离开了上和城,去向不明,而杏肆酒坊,被托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人--明轩,明管事,从这一天起,升级为明老板,隐香斋也正式成为他名下的产业。
这是尚香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上和城人们的耳中,设有人知道他曾经不过是上和南馆里一个低贱的男妓,人们的眼中,只看见他现在的风光。
所以,当李慕星一脸风尘的再次回到上和城,一进城门,便满耳都听到了尚香的名字。他被吓过一回,只当尚香又出了什么事,竟连细问一句也不敢,当时就脸色苍白连齐带跑地到了隐香斋。
隐香斋的生意,红火得紧,小小一家店铺里,除了麻姑,竟有三个夥计帮着,比李慕星离开前又多了一个,据说,阮寡妇之所以嫁了一个不得了的大人物,是因为她身上擦了隐香斋卖出的香粉,勾住了那个男人的魂,所以上和城中,只要是想嫁个如意郎君的女子,都要买隐香斋的香粉。
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