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无月,夜色如染缸中倾倒出来的墨汁,铺天盖地地翻滚。
“对不起。”顾停云轻声说道,“让你不安了。”
“没关系。”温迟说。
“小迟,别怕。”顾停云轻轻拍着他的背,“别怕,该在的会在。”
别怕。别担心。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
生命无常,无常却也如常。走到人生的某一个节点,恍然惊觉,离别与悲苦才是生活的常态,团聚与欢愉反倒成了奢侈。
时间走得太快,意外来得太突然,爱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站。绿皮火车往远方开,呜呜响彻,窗外所有景色都是一期一会,没有返程的路。
夜已深了,城市也沉入梦境。顾停云听着潺潺的雨声,悲从中来。
没有人能救得了所有人。
他发了很久的愣,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们都是真正在活着吗?”
我现在看到的世界不是一场幻梦吗?车厢外的风雪和此刻窗外的万家灯火,何者是真何者是假?
我触碰到的人,是真实存在于世上的人吗?还是只存在于我编织的臆想中?
我们内心的安宁,究竟要向哪里求得?还有什么是自己可以掌握的吗?
他在心里问了自己一串,鼻腔都开始发酸。
“当然是。”温迟说。
“这些话我没跟谁说过,小迟。”顾停云说道,“我有时候会想,我看到的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如果没有这一场寂寥的雨,如果小区里摩托车的引擎声没有让夜显得更加寂寥,如果身边没有这样一个与他体会过同样的悲伤的人,这句话他可能永远也不会说出口。因为太荒诞了,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我说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吧。”温迟说,“你高中毕业的时候,千秋送了你一个吊坠,对吧?”
“对,上面还刻了个莫名其妙的字母。”顾停云说,“我至今也不知道那个字母有什么含义,袁千秋忽悠我说是为了庆祝我高考选修课没有考c。”
温迟叹了口气,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你生气。”
“生气也是生他的气,不关你的事。”顾停云安抚道。
“那个吊坠……他本来是打算给我的。‘c’是‘迟’的首字母。”温迟说道,“那天我跟他大吵了一架,他一气之下把吊坠扔河里去了,我捞了半天才捞上来。”
顾停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然后呢?”
“他很生气地说,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特别贵?”温迟有些心虚地说道,“我当时也很生气,想也没想就顶了一句,那你拿去给停云啊。”
“所以他就拿来给我了?”
“嗯。”
顾停云真情实感地无语了,“还好你没有在十年前告诉我这件事。”
温迟解释道:“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没过脑子,没有别的意思。”
顾停云无奈道:“我是不是你亲哥?”
温迟老实说道:“不是。”
“……我重新问。”顾停云说,“你跟我亲还是跟姓袁的亲?”
“跟你。”
“那你跟他联合起来坑我?”
“我没想到他真的给你了。”
“啧,还好我一直收着没拿出来丢人现眼。”
顾停云说着站起了身,往书桌走去,在抽屉里摸索了一阵,拿回一个紫色的首饰盒子,递给温迟,“物归原主。”
“我没有要还它的意思。”温迟不放心地觑着他的脸色,“你没生气吧?”
“没生气。本来就是给你的东西,你好好收着。况且我当时也没给他回礼,我反正不亏。”顾停云说,“你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告诉他他是个傻x。”
“好,一定。”温迟点头,“你还怀疑自己在做梦吗?”
“就算我真的是在做梦,也该被气醒了。”顾停云哭笑不得,“睡觉吧,你明天还得早起。”
温迟看他脸色稍霁,终于放下心来。神经一放松,身体里积攒的疲惫便如潮水般袭来。
“好。”他在顾停云的床上躺下。
顾停云替他掖上被子,“有事叫我,我就在客厅。晚安。”
“嗯。晚安。”
顾停云从衣柜里抱了条被子出来,打算在沙发上将就一夜。
他厅的钟,已经接近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