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指示啊?祖宗。”他有气无力地应道。
喻宵头依然背对着他,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来,“话痨,你还记不记得,大三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半夜翻墙出去……”
他一句话只说了一半,后面再没有了声音,却把周钰的回忆勾了起来。
说来他跟喻宵的缘分还是挺深的。大学当了四年室友,毕业后他来了n市发展他的导演事业,喻宵留在s市,后来又四处漂泊,兜兜转转最后也到了n市。
喻宵从来不爱跟人打交道,除了因为公事结下的那些点头之交,大学期间只有周钰这一个朋友,也没听他提起过哪位旧友。别人不善交际,喻宵是彻底放弃交际,直到快毕业的时候才被周钰带得稍微“健谈”了那么两分,对于除了周钰外的其他人来说,跟他交流依然是相当吃力的。纵然他有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好皮囊,x_i,ng格冷淡寡言如斯,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人愿意接近他了。
一千多个日夜的相伴让周钰成为了第一个把喻宵这块冰捂热的人,如同他看待对方的那样,对方也把他当成无可替代的莫逆之交,最隐秘的那些喜怒哀乐都只跟彼此分享。
每个人都有不可说的事,有些秘密只能自己背负。他们心照不宣,从不触及彼此心里的禁区,但周钰感觉得到,喻宵的保留比他要多。
他并不介怀。虽然他嘴上从来不说,但他知道,喻宵目睹过的世界的y-in暗面,一定比他这样成天嘻嘻哈哈傻乐呵的人要多。
可他万万不允许别人这么说。上学的时候,只要听到别人背地里给喻宵贴上“x_i,ng格y-in郁”“内心y-in暗”的标签,他一定会冲上去对对方拳脚相加。
喻宵也来到n市之后周钰才知道,分别的五年里,喻宵在各个城市间辗转漂泊,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最长不过半年。一处的风景拍得差不多了,就换一处,从东至西,由北到南,天门山索道坐过,洛阳牡丹看过,平湖秋月赏过,姑苏园林走过,漓江渡过,连漠河的极光都见过,背着他的相机遍行天下,记录了数不清的奇景,足够用整个余生来回味。
他独自跋涉过千万里的路,却没有一条通往家。
再见到周钰的时候,他说他走得有些累,想在这里歇歇脚。一歇就是一年多,比他以往在任何一个城市停留的时间都更长。周钰满怀希望地想,也许喻宵的心病就要在这里治好了。
喻宵漂泊的理由很简单,他没有家,从记事起就没有。小的时候,他跟一群同样失去了家的孩子住在一个小小的孤儿院里,除了老得话都说不利索的院长和两位负责启蒙教育的老师之外,再没有别的“家长”。
这部分的过往喻宵倒没有怎么隐瞒。然而对于他在十岁那年被一个男人领养之后的事,他却始终讳莫如深。
这么多年里,只有一次,周钰隐隐瞥见了喻宵那段过往的一角。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大三时候的一个半夜,他心情极差,非要拉着喻宵出去lu 串。以往喻宵对于这种要求都是果断拒绝的,但那天兴许是看他哭得太惨,于心不忍,便破天荒地答应了他的邀约,陪着他头一次翻出了宿舍的墙,直奔烧烤店。
两人往烧烤摊边上一坐,点了一堆烤秋刀、烤翅中、烤鱿鱼、烤韭菜、烤土豆片。菜上来以后,周钰埋头就吃,被孜然胡椒呛了一脸的泪。
半打啤酒之后,周钰依然坚|挺,喻宵倒下了。
喻宵从不参加聚餐,也从不喝酒。这一回舍命陪君子,周钰喝一杯,他就跟着喝一杯,没想到酒量这么差,两三瓶啤酒就能让他阵亡。
倒了一刻钟,又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开始哭。
周钰眼泪鼻涕当场被吓了回去。他是头一回见喻宵喝醉,也是头一回见他哭。
喻宵只吸鼻子,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周钰被他这副诡异的样子吓坏了,本就不多的几分酒意立马跑了个干净,也顾不上伤春悲秋了,差点跪下给他递纸。
喻宵含糊地嘟囔了几声,周钰凑近了他,才听出来他说的是“别走”。
第二句是,“回家吧”。
趴在桌上无声地又哭了一阵之后,周钰听到他很轻地又吐出一个字,“爸”。
他知道喻宵十岁的时候捡了个便宜爹,但不知道这便宜爹是怎么没的,也不敢问。
有了这么一出,就更不敢问了。
一直到两三点,两人才回到学校。
走到宿舍围墙边的时候,喻宵突然站着不动了。
周钰先扒拉上了墙,回头伸手要拉喻宵上去,后者抬头望着周钰,那个眼神周钰到现在都还记得。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像一团散不开的雾,朦胧晦暗着,等不到黎明的天光。
“不回去了吧,不回去也挺好的。”喻宵说,“一直在外面,也挺好的。”
周钰当初没有领会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几年后联系喻宵四处辗转的经历,再想起他喝醉了流眼泪的那个晚上,才明白他的意思。
“想不想上来是你的事,但拉不拉你上来,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