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步步为营第一步

锦帐扎篷，一辆装潢致的马车在丈宽的街道上缓缓而行，车身厚重，轮毂壮，打造车厢用的杉木上了不知多少遍的漆，在初冬正午的薄阳下闪闪发光。赶车的车夫不知在想什么，一鞭也不挥向那匹慢腾腾走路的乌黑马儿，反倒由着它边走边玩，速度可堪赛，看似在等人。

这时，街巷的尽头响起一串马蹄声，几乎就在转瞬间，一匹乌青色的黄骠马如旋风般飞驰而来，就在眨眼间追上了马车。马儿行至车畔，马身上的骑士猛一扯缰绳，“唏溜溜”一声马嘶，马儿人立而起，停在了车旁。马车也随着那一声马嘶停了车身，车夫侧目看着那匹黄骠马不服气的停在当下磨蹄、甩响鼻。车夫是驯马出身，自知黄骠马的脾最拧，就是驯得熟了的马儿，这样让它猛停猛止，也会甩着后蹄子连掀几次。这只马儿虽是不服，却终不敢耍太大的儿，车夫不由自主的叫了声“好”。

马车上的人却似不满骑士的张狂，在车里轻声嗔道：“文宜，这街上人来人往，你如此这般太过引人注目了。”

马身上深蓝皮斗篷翻飞如一双黑翅，骑士翻身落下马来，只脚尖略一点地，又飞身上了马车，一掀车帘窜了进去。车夫只觉得眼前一花，别的没看清，只看到那人脸上狰狞的伤痕，以及一只遮着黑眼罩的右眼。那人，正是锦衣卫都指挥——江彬。

他人离了马儿，马儿却又甩了几个响鼻，乖乖的跟在车侧，“得得”的走着。

车内的人朗声对车夫道：“行啦，老方，回府了。”

车夫也不应声，只伸手响亮的甩出一记鞭子，拉车的马儿蹄上紧倒，马儿颠颠的跑了起来。

“首辅大人，也太会享受了？”江彬呵呵一笑，收了斗篷，身子一倾坐倒在李东阳对面的软垫上。伸手自车中的矮几上拿起紫砂壶，给自己斟上一杯茶，透过氤氲的水汽，看向坐在车内影中的李东阳。

太阳的光透过车帘了进来，将李东阳的脸照得半半阳，看不清表情。没说话，却是伸手拉开矮几下的一层暗屉，取出一盘带盖子的点心盒子，推到江彬身前，这才缓缓道：“怎么？找老夫有事？”

江彬却是嘿嘿一笑，伸手捏过一块玫瑰夹饼，狡黠的看着他道：“我以为首辅在等我。”

李东阳脸上神情一松，仰面无声的一笑，叹了口气，看着江彬道：“你不会以为老夫认识那姑娘吧？”

“那么首辅以为在下自泰丰楼离后去干了什么？”江彬嘟着嘴，嚼满了点心含糊不清的问着，“谷大用说，上次陛下出行回来时，曾与这姑娘惊鸿一瞥，而很偶然的，听说那天首辅也去了附近。今天，冒着被杨尚书指责的险首辅也是不请自来。种种迹象，让文宜想不认为你们相识都不太可能呀”说着话，他吞下点心，笑眯眯的看着李东阳。

“唉哟哟，你放过老夫吧”李东阳高呼起冤枉。“老夫那天去集市只是看杂耍，你知道老夫一向爱玩，与那姑娘只是在个面摊偶遇。今天不过是与你们撞了个正着，无巧不成书嘛”

江彬却是挤着唯一的眼睛看着他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刚才其实是去找谷大用，前二天他往我的诏狱里投了个老头子，打得都不成人形了。我想这老头子可别死在我的狱里，可我的医师都是有数的，若是动手医治，谷大用分分钟都会知晓，他人虽不错，却也必然会因此记恨于我。也不知，首辅这里有没有不太有名的医师，却最好能有点真本事，不用把那老头子治好，只要能保下命来就行。”说完，他看着李东阳。

这段话明面上是想找李东阳借个医师，这真不是个难事。在京城，这样的医师一抓一大把，没名的有名的都好找。而话的另一层，江彬的意思却明确无比：这姑娘的底细我已的差不多了，谷大用一直为刘谨所用，他投到狱里的人肯定是刘谨在审的人。而我与刘谨的关系您也是知道的，利用这老头子对刘谨下手，这事……你要不要掺合一脚？

试探，赤果果的试探。

李东阳一阵沉默，盯着他那只笑得快成一条缝的眼睛半晌，终于缓缓的道：“医师嘛，老夫倒认识一个，一会儿让睿琪引见了，去你府里找你吧”

江彬这才满意的一笑，又拿起几上的茶杯，猛的灌下一杯，将杯丢回几上起身挑帘而出，道：“那好，我就在府里等着啦先谢过首辅大人啦。”他站在车头，也未让车夫将车子停下，只是身子一纵便轻轻巧巧的跃上了黄骠马身。一扯丝缰，马儿立时后腿一弓挺身如道箭般了出去，黑色的斗篷被风吹得张开如翼，像一只大鸟般。一阵“得得”的蹄声，再不见他的人影。

车夫坐在车前，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