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第五十五章 交代
其实纪予舟一走,纪老爷子的神色就冷下来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予舟在我面前不讲道理,对外还是护短的,不然以前颜仲也不会只敢在他不在的时候挑衅我。
不过纪老爷子这个神色,不像是等予舟走了就要收拾我,反而显得疲惫起来。
“林先生,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以前来过一次。”
“今天天气不错,烦请你推我在院子里逛逛。”
“您客气了。”
我把瑞瑞交给管家,瑞瑞有点想跟我们一起走,但是纪老爷子摆明了有话要说,连管家都没让跟过来。
纪老爷子坐轮椅应该有段日子了,所以老宅到处都可以推着轮椅走。我刚推着他走到后院中,就听见他问:“林先生是个画家?”
“不敢,随便画画而已。”
“国画还是西方画?”
“工笔。”我回答:“也画过几幅西方画。”
“哦,画过哪几幅?”
“列宾的《伊凡雷帝杀子》。”
纪老爷子怔了一下,继而大笑起来,笑得咳嗽个不停。
我推着他的轮椅,只能看见他头顶的白发在颤动,他的手按在扶手上,手背上有苍老的青筋。他忽然抬起手来,朝后面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我这才发现管家一直在我们后面远远地跟着,大概是见他忽然大笑,有点担心,想要靠近过来。
纪老爷子转过脸来,看着我,他脸上的线条是下垂的,一双眼睛却仍然如鹰一样敏锐。
“予舟怕我害你,你又怕我打死予舟,真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伊凡是沙俄的沙皇,有名的残暴,晚年时因为和自己的太子争执,失手用笏杖打死太子。那幅油画截取的就是太子垂死之际、伊凡抱住太子悔恨交加的画面,冲击力很大,即使后来我去学了国画,仍然记了很多年。
予舟身上的伤,我趁他睡觉后偷偷看过,伤在背上,应该是被藤棍还是什么抽的,以前读书的时候,就听说过他们这些人家有些长辈规矩很大,他们这一辈还好,他们父亲那时候动不动就要罚跪,用藤条打,那种藤条比铁还硬,抽下去皮开r_ou_绽,两三天下不了床。
说是予舟他们父亲那一辈被养废了,其实是被打废的,教育问题往大了说也是这样,历史上那些开疆扩土霸气外露的皇帝,最后的太子基本都软弱没主见,不然早因为忤逆被打死了。
予舟的身体素质已经算是极好了,背上的伤仍然半个月也没愈合,现在摸起来还是凹凸不平的,要说纪老爷子当时没有一瞬间想要打死他的念头,我都不信。
但纪老爷子自有他的说法。
“林先生,予舟成年后,我再没动过手,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这么生气吗?”
“您说。”
老爷子却回过头去。
管家正远远跟在后面,抱着瑞瑞,瑞瑞审美向来和我不同,对卫平这类沉默温和的管家很有好感,在他怀里吃糖吃得很开心。
“这孩子全名叫什么?”
“叫林瑞。”
“哦,姓林。”老爷子哂笑:“予舟想让他姓纪。”
我怔了一下。
要真是这样的话,以他们的观念来看,真是打死了都不冤。
瑞瑞是我收养的孩子,已经姓了林,只有一种情况下,他需要改姓纪——纪予舟以后不会再有其他孩子,所以需要他来继承纪家。
纪家五代家业,一朝拱手让人。纪老爷子没有当场打死他,实在是自制力惊人。
纪老爷子这一代人,对血缘有多看重自不必说,况且他现在风烛残年,随时可能去见纪家先辈,按迷信的说法,是要对先人有个交代的。纪予舟在这时候做出这种决定,实在太挑战他底线。
“其实,”我顿了一下:“我倒觉得纪瑞这名字不太顺口,还是叫林瑞吧。”
纪老爷子大笑起来。
“林湛,”老爷子眼神带笑地审视我:“早该请你来做客的。”
“早一点,我大概也不是现在这样子了。”只有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客套:“我这半年经的事比过去十年都多。”
“也是,以后不用做客人了。”老爷子淡淡道:“等我走了,你和予舟就是纪家的主人了。”
他云淡风轻地说完这么有重量的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招手叫瑞瑞,瑞瑞大概是怕他,真的牵着管家的手慢慢走了过来。
他揉了揉瑞瑞的头发。
其实老爷子觉得我变好了是假,老爷子也比我印象中好相处倒是真的。这世上的道理就是这样,曾经强势的人稍微礼貌一点,就让人觉得受宠若惊。
但我已经会用卫平教我的那逻辑思考。
我并不觉得当年是我误会了他,那时纪家权力多半在他手里,他是上位者,自然有上位者的态度。现在只不过是时过境迁而已。
很多人以为他们这些世家的人高傲,轻易放不下身段,其实真正商场厮杀过,他们的身段反而比我们这些普通人还要柔软得多,该强势的时候强势,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越是不常被人尊重的人才会自尊心旺盛,我就是个例子。到他们这地位,已经不缺尊重,他们只要利益。
纪予舟他已经掌控不了,于是从我这下手。
也许我这样想太黑暗,但我想这才是最接近事实的版本。
不然瑞瑞不会这样怕他,小孩子是最敏感的,纪老爷子现在语气再和善,骨子里仍然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