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堂中,元稹才看清了声音主人的模样。这人满脸的褶皱,一层搭着一层,眼皮已经没有力气撑在眼睛之上,软趴趴地耷拉下来,把她本来就不大的眼睛遮住了大半。她的眼也是浑浊的,其中一只还结了厚厚的翳。这人的头发也是全白的,却白居易的白发有所不同。白居易的头发是亮白色的,虽然突兀却不显得丑,而这人的头发却是灰白色,泛着死气,像秋日被霜盖住的枯死的稻草。可即使已这般年老,这人却依然敷了粉,眉毛用青黛画得又细又长,更是为她这张脸增添了几分诡异。
“也就你能想着来看看我,他们都躲得我远远的。”那人碎碎念叨着,连素来话痨的白居易都c-h-a不上一句嘴,“都是那该死的杨玉环,嫉妒我年轻貌美。那年我才二八芳华,进宫之前人人都说我定能得玄宗恩宠,他们都说我是飞上枝头当凤凰去了。可我到玄宗驾崩都没能见得上我这夫君一面,倒是先见了杨玉环。她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我,吩咐手下的人让我住进了上阳宫里最偏僻的一角。我被关在里面,日日等夜夜等,后来杨玉环死了,她死得好,可即使她死了,陛下也没有来看过我一眼。”
说到伤心处,这宫人拿出手帕,颤颤巍巍地擦了擦眼泪,继续道:“不过我能熬,他们都没有熬过我。我好歹现在也是个女尚书,总比那祸国殃民的杨玉环要好得多。”
听了这宫女反反复复念念叨叨了一下午,二人终于离去。走出宫门,元稹才开口道:“我只听过杨贵妃独得万千恩宠,与玄宗之情至死不休,却不知这宠爱竟是这么多红颜枯骨堆砌而成的。我想写诗了……”
元稹一字一顿缓慢斟酌道:“寥落古行宫,宫花,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白居易将他搂在怀中,说道:“这诗极好。我回去后也写一首,我们把它们抄录好,呈给陛下,望陛下以此为戒,清减后宫人数。”
“你说为何皇帝非要选这么多妃子。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不行么?”元稹问。
“皇家血脉,总得开枝散叶。”白居易又像受到了启发似的问,“微之,你以后会娶亲吗?”
“会的,我定是会的。我们这种关系,总归是见不得人的。与其背上骂名,不如娶一女子,还能得到岳丈家的庇护。”元稹无比认真地回答。
白居易闭上了双眼,颇有些伤心地说:“我早知你的x_i,ng格,这问题原是不该问的。话又说回来,就算你娶亲,我也不会轻易放手的。”
“算了,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反正能拖一天是一天,我们还是珍惜眼前吧。”元稹说,“我们回去吧,今日是去你那里还是去我那里。”
白居易松开了抱着元稹的手,说:“去我那里吧。《长恨歌》我又写了几句,你去和我品品。”
“你那诗,前几句我都倒背如流了,不知何日才能写完?”
“快了,快了。我刚想到几句,可以当做结尾——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你这是写贵妃的,还是写我们的?”元稹调笑道。
“前两句是写我们的,后两句是写贵妃的。我们是比翼鸟连理枝,他们是有时尽无绝期。”
“我倒是发现你这张嘴是越来越贫了。”
“还不是你惯的?”
……
夜深了,白居易从床上骤然惊醒,他满不在乎地抹掉了眼角的几滴泪痕,怎么会梦到从前与徽之在上阳宫拜访女尚书的场景?果然人老了,就总爱念旧。白居易从床上坐起,披了一件衣服,走到书桌前,点了一豆灯,铺开了一张纸,磨了些墨汁,用狼毫笔往砚台里蘸了蘸,然后在纸上写道: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草树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作者有话要说: 元白,可甜了。
加一句话:你们有没有想看的宋元明清朝代的cp了)
第19章 梅尧臣篇1
“梅大人,杭州到了。”跟随在梅尧臣身边的侍从朝船舱里喊了一声。
听到声音,梅尧臣掀起帘子,从船舱中探出头来:“在河上飘了这些日子,可算是到了。”
船在码头停下,侍从将梅尧臣此行所带的行李收拾好,然后同自家主子一同下了船。
“梅大人,我们先去驿馆安顿好了,再去拜访林先生吧。”侍从提议道。
梅尧臣点了点头,说:“一路风尘仆仆,确实该先沐浴更衣,再去拜见先生。”
二人便穿过嘈杂的街道,朝驿馆走去。要了间上房后,梅尧臣坐在椅子上对侍从说:“我这是第一次来杭州,却不知怎么的,仿佛来过一般。”
“许是大人您前世是杭州人士。”侍从打趣道。
“前世,或许吧,或许这里是我前世的故乡。”梅尧臣笑着说道。
“小逋,这是你表兄梅逸,可还记得?”林逋一大早就被母亲叫到了客堂,此时他还睡眼惺忪,揉着眼看了看眼前的人。
“你以前可喜欢你梅哥哥了,天天缠着他陪你玩,你忘啦?”母亲的话唤醒了林逋对梅逸的记忆。
梅逸是林逋舅舅的独子,林逋六岁那年同母亲去杭州的舅舅家小住过几月,因此认识了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表兄。只不过他这表兄从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