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陶放下手中的络子,继续说:“婢子呢,也劝陛下,小郎君长大了,总要娶妻生子,陛下自该早些适应才是。只是,难啊。婢子是伺候陛下的,难免有些私心。小郎君日后还是多进宫来看看陛下吧,日后你成亲了,陛下便要更少能见你了。”
这些话,染陶其实不该说出口。
但她总觉得,她应该将这些话说出来。陛下过得太苦了,总是在忍,她看着都心疼。
赵世碂听完这番话,久久没说话,过了会儿,才低沉道:“多谢。”
染陶苦笑:“小郎君莫怪罪婢子就好。”陛下若是知道了,怕也要怪她的。她回头也得与陛下认错。染陶往前走几步,“小郎君既来,晚上在宫中陪着陛下用膳吧,婢子去膳房瞧瞧。小郎君就在此处陪着陛下吧。陛下近日来睡得不好,怕是过会儿也要醒的。”
“好。”
染陶行了个福礼,走出室外。
赵世碂却还站在原地。
他耳边还是染陶方才的话,他的手不时握成拳,松开,再握成拳,再松开。
他与赵琮刻意保持距离,本是为了赵琮好。可赵琮这样在意他,他却兀自远离,到底是对赵琮好,还是不好?若不能在赵琮刚好需要他时便在,他从前对赵琮说过的那些话又算什么?
他重生一回,原本还当老天是给他再一次当皇帝的机会。
如今看来,是为了弥补他上辈子至死也未得到与明白的东西。
他已经死过一回,他皇位也已不要,为何不能去要他好不容易拥有的心中之人?
他还有何好怕?
赵琮是他的。
赵琮就该是他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所做的一切,全是错的。
赵琮本就喜爱他,他深知如何讨好赵琮,即便赵琮对他的喜爱之情只是亲情,他深信,他能令赵琮也心悦他。
即便赵琮一辈子也不能心悦他。
赵世碂想到这点,眉心渐渐皱起。
除了他,谁也不能入赵琮的眼。
谁敢,他就杀了谁。
可若是,赵琮这辈子也无法心悦他。
那也无碍,赵琮的眼中只能有他。
他不能将自己推出赵琮的视线哪。
只是赵琮太重规矩,只要他们一日是叔侄,赵琮便一日受这规矩所约束。他的真实身份永世也不能叫赵琮知晓,但他必须得令赵琮知晓他不是赵从德的儿子,他与他之间毫无血缘关系,届时胡乱为自己安个身份便是。他娘当初是被抢进郡王府,还有个丈夫,人尽皆知。
他到时只要说那丈夫被赵从德害死就成。
只是这事办起来有些麻烦,若是贸然与赵琮提起,他娘怕要受牵连。毕竟这是混淆皇室血统的事,赵琮身为皇室之首,得祖宗之命,有些事不得不办。
他不愿令赵琮为难,更不愿令他娘难堪。
如何才能最好地解决此事?
那只能早些爆出赵从德与孙太后的那些真正的龌龊事,赵从德做了这样的事,定要受重罚。有赵从德的事在前,他娘本就无辜,届时自会更无辜,自然怪不到他娘身上去,赵琮怕也能安心一些。
赵世碂凝眉,望着桌角,来回再细想一遍将要做的事,确定已无遗漏,他才转身往床前走去。
他要堂堂正正地对赵琮说出心悦之情。
他也要在一切后顾之忧都无的情况下,让赵琮明白他的心意。
而这张床,是他上辈子也躺过的地方,更是全天下的人都梦寐以求的地方。
这辈子,因赵琮之故,他原本对这张床已无企图。
此刻,他看着拉得严严实实的幔帐,眼中的寒夜孤星,刹那间便化作四月天里,南方木桥下,飘荡着桃花瓣的春水。
他想,这张床,他一定还会再上的。
赵世碂在床前停下脚步,没有一丝犹豫,伸手撩开幔帐。
其实经由睡姿便能看出赵琮睡得好不好。赵琮睡得并不好,他依然平躺在床上,眉头甚至还皱着。方才染陶说他是喝了药才睡的,怕是因药中安神而起的睡意,因而他既能沉睡,却又睡得不踏实。
赵世碂如同往常那般不由便跪在榻上,趴在床边,看着赵琮的脸。
下定决心仅是一瞬间的事,决心所起的勇气,却给足了他底气。
赵世碂现在格外踏实,这飘忽的人世间,忽然又有了目标与前方,他不仅踏实,还有些高兴。
他望着赵琮的脸,竟然就浅浅露出了笑容。
浅淡却又难得柔和、温和,若赵琮能瞧见,心中最深处怕是都能被这笑容所晕染。
他不禁想,与心悦之人应当如何相处?
定是不能再似从前那般。
他上辈子的时候曾瞧见过谢文睿与顾辞相处的场景,他们二人拉着手,见他过去,顾辞那样胆大包天的人居然知道羞赧,立刻便将谢文睿的手给甩了。反倒是一本正经的谢文睿死抓着他的手不愿放。
赵世碂想着,试探x_i,ng地再伸手去握住赵琮的手。
赵琮的手软极了。
他平常习武、骑马,掌心总归磨得有些厚重。
他并非第一回 去拉赵琮的手,但他知道,某种意义上而言,这真的是他头一回去拉赵琮的手。
他爱不释手,反反复复地轻轻抚摸着赵琮的手。
赵琮却一直睡着,他暗自感激那碗汤药。
他想起五年前,他还装傻在福宁殿时,他用指尖在赵琮手心写字。赵琮偶尔逗他,也会在他的手心写字。赵琮的手软软的,却又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