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监低眉顺目答话道:“日进正午,威武大将军已发来信函,恐怕还要半个时辰才能抵达,外面冻风凌烈,皇上不若暂且回宫歇息。”
李戟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并不接话,扭头继续看着前方。多等会儿也是好的,威武大将军是太后唯一的嫡亲兄弟,又是威震朝野的封边大将,“威武”的名号俗之又俗,然则这位将军却是一个不落俗套的人。
他在城门口守了一个时辰了,却仍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李戟其实很喜欢站立着目视前方发呆,难得有一个合理的借口能够不处理公务在这边大肆浪费时间,如果没有周遭刀子一样的冷风就更合他心意了。
李戟有胡人血统,高高的额,深深的眼,额前碎发有着些微的卷曲,他的母亲曾经是胡人高高在上的公主,却也是胡人吃败仗后无可奈何献祭给大耀的战败品。
继位前卑躬屈膝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头上压着的人都死了,在经历过一次皇城权利大清洗之后,李戟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了。
自继位以来,他站立的姿势永远都是笔挺的,下颌微收,从始至终脸上都无喜无悲,只有当看到远处旌旗飘扬、浩浩荡荡大军有条不紊驶来时,才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
威武大将军姓王名守墨,取的正是墨守成规的反意,震守边疆十数载,走时正是英姿勃发的少年儿郎,返还时却已经迈入中年。
他一身雪白的光明铠甲走在五万人的最前方,身后跟着四员大将,并不去看周遭列队欢迎的百姓,目光直视上抬起,城门口一片明黄色,在冬日的阳光下竟然显得刺眼。
王守墨曾经满心以为自己回京时迎接自己的理当是亲外甥,他跟大耀王朝谁都没有想到,先皇的子嗣在这几年中死死伤伤,到了先皇驾崩时,竟然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胡女之子。
十六岁的少年静静站立在城门的制高点处,高挑的个子,冷淡的眉目,清美的面容,不言不语自有一股威严。
王守墨有点恍然,抬手制止了军队的前进,自己只身下马,一步步走了过去,下跪行礼,脑袋埋了下去,呈现出臣服的姿态:“臣,王守墨,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五万士兵尽皆俯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城门口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王守墨在地上跪了几息时间,李戟方才微微一抬手:“将军不必多礼,且快快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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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墨这次回京是带有了很大的目的x_i,ng,不然凭借一纸皇令,也未必能说得他调动五万军队。他回来,是为了探查先皇离世真相的——不仅仅有先皇,还有先皇离奇死亡的六名子嗣,其中有三名是嫡子,是他王守墨的亲外甥。
庆贺威武大将军回京的宴席摆得格外热闹,李戟居于主位,设王守墨的席位于右手边,每人面前一抬小几,摆放着十几碟菜式。
考虑到这次回京的几位将领的口味,菜色以大鱼大r_ou_为主,烤的焦黄酥脆,李戟胃部功能向来不好,略尝了几口,便没再动筷子,只是捧着暖茶慢慢地喝。
他盘腿而坐,从王守墨的角度看过去,能够看到上首位上一点点露出来的鹿皮靴子尖尖的头,他把目光稍稍一移,视线在李戟的面容上逡巡。
这个举动他故意做得很明显,完全可以被归类为是故意挑衅,李戟却眼皮也不抬,直到慢吞吞把一盏滚烫的茶水填入肚腹,才作不经意状抬眼,正对上王守墨的目光,笑道:“朕脸上开了花不成,王将军看什么呢?”
对方不仅不受激,简简单单一句装傻的反问反倒显得他手段幼稚了,王守墨心头一沉,连忙回道:“微臣不敢。”
这句话是回话的万金油,颇有敷衍之意,王守墨满心以为李戟还会抓着不放,在这个问题上刺他几句,没想到李戟只是淡淡一笑,不再言语,当他这个人不存在一样,继续低头喝茶。
王守墨略有些懊恼,若是沉住气静等对方出招,他断不至于这般被动,全赖自己小看了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过于轻率地率先出招,方才先手失了一局。
皇上一看就没有吃东西的yù_wàng,下面的朝臣大略填饱了肚子便也不敢再多吃。至李戟搁筷不过半柱香时间,就算他完全没有表现出希望宴席早点结束的意思,下面还在吃东西的就只剩下跟着王守墨回京的几位将领了。
王守墨看在眼中,心中的担忧更胜。新皇登基不久,并无较大的人事变动,朝臣中几乎全都是先皇在时的老臣,也都停筷不吃,这分明是朝臣在借此向新皇帝表明忠心,放在自己刚刚回京的档口,显然自己被不动声色孤立了。
他本来以为新皇来路不正,年纪又轻,应当不被群臣认可才对,没想到自己的下马威还没有给出去,就已经被对方无声警告了两次了。
先前先皇在时,最喜欢热闹,每逢宴席都要跟群臣对对子、说笑话取乐,李戟却显然没有这个习惯,一声不吭喝了两杯茶水,一抬眼见下面没有人吃东西了,命人撤了小几,另上了果盘,几名歌姬款款上来。
轻歌曼舞,歌舞升平,两三个节目结束后,第二批歌姬下场,第三批歌姬排成队列上场,王守墨本来在低头喝酒思量着下一步的行事,耳朵听到几声低低的抽气声,心中觉得奇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