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这一语,声音低沉,有种落雪的沧沧凉,配着所说内容,无端让祁薄阳有一种长叹的冲动。
此念一出,他便知此又是如前不久观天地而怆然一般,以外物伤情是为大忌,万万不可再犯,当即敛了情思,静气凝神,旁观其变。
宣识色行步间,那一双□在外的脚,不比沈醉的踏雪无痕,反深深地踩入雪中,只是眼见,也让人难免有一种寒凉入骨之感。
祁薄阳看了一眼,觉一阵凉气直入心间,不觉打了个寒颤。
沈醉笑意讥讽:“明明不灭体已经练至第九层,寒暑不侵,何必再搞这些有的没的。”
待走近了,祁薄阳才看清宣识色的面容。
他眉峰如刀,眼神明亮,鼻梁挺直,唇形丰满,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虽然祁薄阳没有在他的眼角看到细纹,而他的皮肤亦是光洁紧绷,但少年却能一下子判断出对方绝不是个年轻人。
那种面上无悲无喜的情怀,绝非一个年轻人能够做到的。
宣识色听了沈醉那句带了讽意的话,也不动怒,只稍抬了抬眼皮,似已疲累至极:“我心所愿耳。”他的声音清清泠泠,如流水无色无味,却让人过耳难忘。
“呵。”沈醉笑了一声,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过是——我就愿意你管得着吗?
他也并非什么无事找事的人,方才一问不过算是个招呼。
风卷着细雪,而宣识色站在这如疾如狂的风雪中,衣衫神色俱都一动不动。
他转动头颅,动作中夹着一丝生硬,那目光移至祁薄阳身上之时,身上的疲累似乎一扫而空,本就明良的眼神更是亮上三分:“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
沈醉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斜跨一步,恰挡在了少年身前:“他再好也与你无关。”
宣识色的嘴角似乎扯了扯,也许动作太过微小,无法分辨:“怎会无关联?若是他入了太虚道,三十年之后……不,只要二十年,只要二十年,这天下便可能只剩下太虚道一宗。如此大事,怎可能与我没有关系?”
他说到后句的时候,眼神蓦地炙热起来,透过沈醉身影看着祁薄阳的眼神几乎要将他烧起来。
甚至于原本如水的声音也多了些许滚烫。
沈醉眼帘微垂,似是根本不愿见他这模样,沉声道:“废话许多做什么,你要杀人我要保人,做过一场算数。”
宣识色闭目长舒出一口气:“我们都老了,撑不了多久,而这少年人却还年轻得很。”
无论是醒挽真还是宣识色,或是昆仑山上的叶抱玄,即使看来不显年纪,但既然成名多年,被称为绝顶高手,这年龄自然也已不年轻了。宣识色没有多少自怜自艾的情绪,他说出这话,只是说给沈醉听的。
虽说古往今来,天资逆天之人常有,但如祁薄阳如此,百年也不知能有几个。而醒挽真和宣识色之所以能放下颜面,在知道有沈醉护着的情况下,仍然亲自前来,便是因为他们根本赌不起。
待得二十年之后,祁薄阳正当壮年,而他们这老一辈的高手却一个个驾鹤归去,门中乍然少了一个高手,慌乱在所难免。
而有了祁薄阳的太虚道,等于有了第二个叶抱玄。找不到如祁薄阳一般天资之人,祚山和大悲寺便已经算是输了。
可沈醉只一句:“与我何干。”
宣识色抬头看着天空的眼神之中,透着慈悲:“到那时,大荒便乱了。”
沈醉仍然只一句:“与我何干。”
“蓬莱世外清净之地,你何苦沾染凡尘?”宣识色似在惋惜。
☆、第十一章 日晚往江北
“夫天地为炉,造化为工;y-in阳为炭,万物为铜。你我俱在炉中,醒挽真自言身在尘世浮沉,我亦不敢妄言脱了凡尘。蓬莱岛听来清净,可作为海外之首,哪里能得真正清静?”
沈醉手负于身后,长发如墨,身姿挺直,不似凡俗,纵是说出这一番话来也不见丝毫势弱之相。
“岛主言重,既为凤凰城与扶摇天之首,身担如此大责,怎能轻易至大荒赴险?况且……”宣识色早已恢复初时平淡之色,“太虚道与你海外并无瓜葛,扶摇天又远在漠北,岛主何必为他叶抱玄谋划?莫非说……”
他微睁大了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莫非说,叶抱玄……”
沈醉打断他的话:“太虚道当年与我一门交好,已逾千年。其中交情,祚山和你大悲寺怎能相比?”
宣识色摇头,状似悲痛:“怎可以私情乱事,若他入了太虚道,那时……”
他面目上慈悲之色愈重,似想见了将来血火之灾。
祁薄阳耳听着这些,隐约中明白了沈醉送他去太虚道果然另有图谋,甚至与几十年后的大荒局势有密切关联。之前宣识色欲言,却被沈醉打断,那未说完的话,或许才是事起只因。
沈醉冷笑:“我都说了,我身在海外,大荒便是天翻地覆,也扰不得我,想这许多做什么。”
“你……”宣识色眉间含痛,本深重的脚步却兀地轻巧起来,一手平平推出,掌心泛着浅淡金光。
沈醉脸色凝重,一只手掌亦是从袖中探出,毫无花巧地迎上了对方。
口中却不停:“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光头的个个可恶,最喜欢做偷袭的事情。什么大悲掌,分明是背后掌才对。”
宣识色脸色不变,与他对了一掌,二人俱都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