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钦醉醺醺地念着:“是耶?非耶?立而望之……”他就是醉得一塌糊涂,还是英俊得一塌糊涂。
“再看清宛最后一眼,就投胎去。”这般想着,我转到屏风后。
屏风后的女子并不是清宛。
我不觉大怒,好你个刘钦,这大晚上的,不好好陪着你王后,非跑来喝酒听小曲。
我很嫌弃地瞟了他一眼,觉得他醉得像摊烂泥,然后飘往别处,去找我那端庄优雅的小木头。
他的王宫,虽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却始终有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大约是其间游荡着好些因犯了点小错就被打死的宫人冤魂的缘故。
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找过去,我始终没有找到清宛,倒是撞见了乌黛。她已改换了中原装束,仍旧美得妖冶而咄咄逼人。只见她正在歪坐在榻上,宽大的丝绸衣裳滑下,微露出肩膀上细腻的肌肤。一个宫女在她面前端着面极大的铜镜。她对镜描画她新月般的长眉,轻启朱唇:“这么说,那张琴已被送进墓中陪葬了?”
“是的,夫人,王上抚琴一曲之后,就令人将琴封进玉衣之中,玉衣封进了棺材,棺材封进了坟墓。”一名裹在宽大黑袍里的老妇人,手柱一根桃木杖,颤颤巍巍答道。
乌黛的眉毛立即就画斜了,她将眉笔猛掷在地,厉声道:“他宁愿将王后的位子空给一张琴!”
“夫人,王上不过是以琴代人罢了,毕竟那女人不肯进他家的坟。”
“罢了,怎么轮,正妻的位子也轮不到我一个异族女人头上。你方才说,王上弹过那张琴,这会不会损害到他的身体?”
“不会,乌蚕丝虽然剧毒,但制成琴弦后毒性已经减弱,非得连续弹奏个几年,弦上的毒才能渗透肌理,要人性命。”
“唉,我真是白白花了一千金,弄来那乌蚕丝弦,又枉费了许多功夫才续到她心爱的琴上,哪晓得她就这般轻易死了。”
“好在她还是死了。”
我听不懂她们在谈论些什么,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只见乌黛的花朵般娇艳的面容在镜中笑道:“他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只要我再将那女人留下的所有痕迹清理干净。”
“啊——”
这女人突然尖叫,吓了我一大跳。她一根指甲上涂了蔻丹的食指指着铜镜,铜镜上照出了我的脸。
我自认为还算英俊,不晓得她为何怕成这样,很疑惑地离开了。事后一想,大半夜的,镜子里突然出现一张鬼脸,的确吓人。
我一直找到一处很僻静的偏殿中去,见有两名宫女手持宫灯,坐在石阶上,一边看星星,一边说起淮阳王宫旧事,我就坐在旁边,打算等其中一人打盹,就给她托梦,问问我的清宛在哪。
年幼的宫女问道:“这些年,每当秋风起时,就会有枯叶被吹落到殿上。王后总要将那落叶拾起,写几个字,投进炭火里烧了,然后又拾一片,写几个字,投进炭火里烧了,她为什么这么做?”
年长的宫女答得干脆:“闲的。”
小宫女又问:“阿婆,你识得字,可看见过王后写的是什么?”
老宫女答道:“看见过,她来来去去,就写了一句诗。”
“什么诗?”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什么意思?”
“想男人呗。”
“可淮阳王殿下不是一直都同她住在一起吗?”
“你还小,没听说过,王妃当年很不情愿嫁给王上,寻死觅活的,肯定是早有了心上人。”
小宫女压低了声音:“干嘛不情愿呢,我一直觉得王后同王上最般配不过了,都长得像神仙一样好看,又都疯疯癫癫的,叫人害怕。”
“疯的只是王上,王后那叫郁郁寡欢。”
“什么是郁郁寡欢?”
“就是不开心。”
“阿婆,王后到底怎么死的?她既不老也不病呀。”
“郁郁而终呗。”
“嗯?”
“情这一字,女人想不开,男人想得开。王后整天念着别的男人,王上后来也烦,就跟着那个胡人婆娘厮混去,也不搭理她了。至于王后那心上人呀,肯定早娶了别的女人,好好过日子去了。换做你,也死得早……”
老宫女兀自喋喋不休,小宫女却已瞌睡到了膝盖上。
我进入小宫女的梦里,没想到,她竟然在梦见清宛。
秋日的宫殿里,清宛身着华丽的衣裳,一头黑鸦鸦的直发随意挽着,她纤细洁白的手指,正在拈起一片又一片落叶,投入火中,
落叶给橙黄的火焰过一遍,很快化为一片白灰,上面的字迹还依稀可见,风轻轻一吹,灰就散了。清宛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她的身体虚无缥缈,比影子还要像影子。
梦中的小宫女藏在一根铜柱背后的阴影里,小心翼翼探出头来,一种隐秘的欢乐和微笑浮在她脸上。她瞅准了时机,冲过去,从影子似的清宛手中夺去一片落叶。逃跑时却因瞧见了我而受到惊吓,呆立在原地,她手中的落叶被风席卷着,到了我指间。
黑墨写就的一句“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依托在落叶枯黄的纹理间,如果用这作为一对恋人的结局未免悲惨了些,好在我和清宛并未落得如此下场,我们都没有老。
☆、流亡
睁开眼时,眼中所见是满天星辰。前世种种,一时如烟。一团火烧在我身旁,火光中依稀可辨认出一个男子疏朗的面容。
“朔然先生,是你救了我?”
“是吴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