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当时已经忘了。”
“那他的名字问了吗?”
“没有,等我想好了,他已经睡着了。我又在想,该不该叫醒他,想了一会,决定还是等他自己醒过来。就牵着马过去,坐在松树下等,等得都睡着了,又醒过来。可那个少年呢,还是睡着大觉,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正好有个人路过,我就问了路,骑上马走了。”
“父王,你为什么不叫醒他呢?”
“怕惊扰了他的好梦吧。”
“那父王后来有没有再见过他?”
刘钦道:“小祖宗,睡了这么久,又问了这么久,你不饿吗?”
思仪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大声说道:“我不要吃饭。”
刘钦便抱着她吃饭去了。
思仪从饭桌上逃跑后,就抱了只小兔子,又回到那棵梧桐树下,叫身旁的宫女掘了个坑,将兔子放进坑就往里扒土。兔子蹬着腿挣扎,她就令宫女将兔子按住,自己哼哧哼哧往坑里扒土。
看来,所有的孩子都天真而残忍,连清宛的女儿都不能例外。
思仪埋了兔子,就开始琢磨爬树,身边的宫女不许,她便将自己鞋子脱了,东一只,西一只,远远丢开。那宫女忙跑过去为她捡鞋子,她则乘机身手敏捷地爬上树,一点没有身为高门贵女的矜持与柔弱。
风起时,思仪从树上直直摔下来,我伸出双手,想要将清宛唯一的骨血接住。她也的的确确落到我手臂上,如同她母亲当年一般,可却没能在我虚无的怀中作丝毫停留。
思仪直坠到地上,绽开一朵血花。
然后,她就看见我了。她站起来,不去看她急奔过来哀泣的父亲,也不看她依旧躺在地上血淋淋的小小尸体。她只看着我,直勾勾的,然后歪着头笑了。
“你抱我到树上去,我掉下来了。”她说。
“刚刚摔了个小狗啃泥,还要上去?”
“嗯。”
我将她抱上去,然后自己坐在她身旁,她坐在树枝上,才想起去看哀泣悲痛的父亲一眼。
“我死了?”她问。
“你死了。”我说。
“他们会把我带到哪去。”她问。指着她的尸体。
“他们要把你埋了。”
“他们要埋我,为什么不在我活着的时候就埋?”
“活人是不能埋的,埋了就死了。”
“可阿母被埋的时候就还活着呀。”
“你说什么?”
“阿母被埋在这棵树下面了,我问父王为什么要埋掉阿母,父王说,阿母是凤凰,凤凰应该停在梧桐树下面。而且,我们每天都会路过这里,每天都能和她在一起。”
“那个时候,她还活着?”
“嗯,她还第一次对我笑了,只是笑完就流泪了。你怎么也流泪了?”
一颗眼泪从我眼睛里掉出来,我死了大约六年,如今才知道,原来鬼真的会哭。
我跳到树下,脸贴着泥土。土下面有只兔子,再往下,就是清宛。
思仪也从树上下来,依偎着她可怕的父亲,搂着他脖子,拼命拱到他怀中去。可他再也不能看见自己女儿。
这只小小的魂灵并未在人间停留太久,她很快归于归处。
我开始不停地想,该怎样报复刘钦,想象中无数他惨死的画面,却只能使我心痛。
偏偏是他杀了她。
我的灵魂渐渐变得重了,怨气使我成了厉鬼。
成了厉鬼之后,我仍不愿杀他,只愿他终身不得安宁而已。
报复之前,我决定先给刘钦一点时间去为思仪复仇。
思仪那甚至还未脱下孝服的尸体,她小小的手指上,有被锐器划开的伤口。
刘钦比我更快地发现这些痕迹。然后找到了树干上钉着的钉子和刀片。他眼泪还未擦干,就抓了二十多个宫人,严刑拷打。酷刑之下,相继有人供出同一个名字:“乌黛”
乌黛,他的爱妾,他们真是天生一对。
我这好兄弟,我这活埋了发妻的好兄弟,立即提了剑,去杀他那美貌的异族爱妾去了。
可惜,一场大火阻断了他的去路。乌黛独自坐在燃烧的宫殿里,她已脱下了汉人的衣裳,换回她用胡女的衣饰。
胡人的歌谣从火中传了出来,那种我在西域时,时常听见的苍凉悠扬的调子。
歌声停后,乌黛绝望的笑声传出来,还有她撕心裂肺地叫喊。
“你终究还是痛恨我,恨不得杀了我。”
“可我也对你失望了。”
“你为什么也是有很多女人的王公呢?”
“你又为什么比我还要漂亮恶毒呢?”
“不如我原谅你,你也原谅我。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们向西走,到我的家乡去。那里美极了,草原辽阔,还有遍地野花。如果你不想走那么远,我们就留在祁连山脚下的牧场,那里有我姐姐和她三个漂亮的孩子,你会喜欢他们的。我们可能不再有一大群仆人,可能要贩马,牧羊,劈柴,可你是个男人,真正的男人,你吃得了那些苦。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他的鼻梁会像我一样高,眼睛像你一样黑。”
“哈哈,可你不是我的奴隶,永远不会同我走,永远不会……”
乌黛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不可闻。
刘钦立在火光之下,他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剑。而他的面孔,那张一向过分俊美的面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我又开始想念清宛,想念她雪白的肌肤,她黑鸦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