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既知道,那我也累了,要休息了。你去罢。
欲星移听他话意,便是承认了,顿时心想,怎会有这样好玩的人呢,就真的为了这缘故,不与人亲近,一个人孤寂寥落地住在这书楼里。
这便是默苍离的执念。
这个人,比谁都要爱着其他人,甚至爱着世人。然而爱是那么可怖而繁复的情感,他想照顾他们,却无法用复杂的爱——那就是操控吧——操控利用,要比爱来的简单。想爱却不能爱,甚至不敢爱,人心已压抑至此,最后,压抑到一丝空隙也无,徒然奔向末路。
可你让我到来了,你明明可以撵我出去,就和对待其他人一样,去回报钜子,你不想要我搬入。但是你没有这样做。欲星移在他的榻边坐下,手指划过他微烫的额头。欲星移说,因为你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哪怕是一点点也好,你想试试,去亲近一个人。
就因为那最后一点的希望,他遇到了这个人。
鳞族的寿命很长。那人笑道,鲛人似乎也无甚病痛的,我想,我不会比学长先死。
至于其他的……他想了想,说,我只为海境谋划,海境独居一隅,大多是牵扯不到什么利害中去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将来无论学长策划什么大业,你我二人应该都不会有为敌的一日罢。
我不会比你早死,我也不会背弃你……可是将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
默苍离的眼神依然有些难过,就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的人——跳下去,说不定粉骨碎身,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而欲星移告诉他,试试看罢,就去赌你仅存的一线希望。
无所谓的。
反正你默苍离这样的人,永远会再给自己一线希望,第二次、第三次……你对人是那么容忍,绝望的感觉纵然痛不欲生,可永远都会被你深埋下去,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心里的伤口就这样一点点溃烂,而表面上依然完好无损。
直到终于溃烂入骨,你才能抱着你最后的希望,孤独地死去。
他不说话。欲星移道,学长好好养病罢,我也回去休息了。
只是起身离开时,默苍离问,我晚上再有什么事,你还要从那边过来吗?
我会过来的。
那就在这休息吧。
说着,就往里面让了让,留出半个榻。反正那榻也柔软宽大,卧榻之侧,容下他人鼾睡也无不可。
幕十二
那个人身上,有着很清淡冷冽的香气。就像是冷水香混杂着龙涎香,仿佛能令人想起些冰蓝群青的味道。
默苍离想,自己大概是病着,才会真的让出半个榻来——和人睡一起,感觉怪异极了,好在是欲星移,还不会让自己厌恶。
至于那个人,大概也无奈——或许因为对方病着,所以自己才会真的依言留下。
默苍离睡得很浅,哪怕是入睡前,脑中也会将所有事务过一遍——譬如欲星移的排名,与欲星移的结缘礼,秋祭礼时要嘱咐欲星移做些什么,放假前问欲星移有什么打算……先迅速想过身边人的事情,随后,再是那些沉重到似乎不是这个年龄可以背负得起的事情。
就这样想着,才缓缓入睡。
他们还未正式结对子,也正因此,学弟做错了事,学长不会受到处分。他替身边人算了算分,差不多是不够的,因为禁足太久,会再漏过一次考试。
窗棂外,滴漏声。榻旁,残香碎的轻响。白檀香灰素净柔软,在炉中堆砌成厚厚一层。这个秋季湿润而漫长,似乎预兆着一个寒冷的冬。
因为寒热,默苍离睡得很不安稳,半夜间醒了几次,牙关咬得很紧。须臾,又发起梦魇来,梦见儿时一袭紫衣的母亲,她与女仆登上了小船,冒着惊涛骇浪离开了自己的夫君。爱是那么极端的念头,足以让人不顾一切地恨。
她的紫衣的风雨中翻滚,被雨水打得沉重,拍在孩子的脸上……他从此便对紫有了特殊的感觉,尽管那是件灰紫绘着薄红扶桑花的礼服,可无论是雨水中的紫黑或是艳阳下跳脱的紫,都能细细触痛心里最深的不安。
那个人躺在他身边,用手巾沾了水,擦去滚烫额头上的汗水。那都是冷汗,并不是什么好兆头。欲星移推醒他,怕默苍离的牙关咬得太紧,会咬到舌头。
他问,要不要请医官过来?你这样子,恐怕接下来还要难过。
默苍离坐起来,又吃了些丸药,人昏昏沉沉的,头疼欲裂。过一会,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外面又传来一阵雀鸟声,大抵是野猫惊动出来的。
这样子肯定不会马上好转了。欲星移连夜代他写了告假,让人天一亮就送去天志殿,那人睡得朦胧,也好在有点感知,说,想好好休息三天。
你是要休息了。欲星移劝,反正我也禁足,这几天能关照着。
那外面的鸟雀声渐渐静了。竹篁影和银杏落叶影散在窗纸上,合著银霜似月色,染得屋内水蓝一片。
看到月色时,那月白蓝总能让欲星移想起海境。鲛人住在最上层的宫殿中,是自古辅佐鲲鹏的一族。每夜,人间的月色透过深深的海水,落在宫殿斑驳的瓦上,瓦上会生着许多贝壳,小的如同指甲大,大些的,就真的不是人类所能想像的了。鲲鹏族与鲛人贵族过世时,所用的棺椁便是贝壳。他们的尸骨会与贝壳同化,成为骨珠。儿女会带着父母的骨珠,以保一世平安。
他父母健在,外出游学前,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