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卷臂展,鼓声三震,号角响起。
三声长鸣,那苍茫的音色中欧阳庭缓缓闭目合眼,感受着这有别于其他的声音。辽阔,沧桑,仿佛来自太古的记忆,好似朝阳脱云出现的第一缕光彩。
欧阳庭叹息着取出了一支弓笛②,应和着那号角吹奏出了第一个音符。
凤梧惊讶又兴奋地瞪大双眼,他看到原本空空荡荡的山谷中不断出现了各种动物。飞禽走兽,各从其类,统统望着正中的高台跪下,昂首挺颈向着日出的方向。
褐色的,白色的,黑色的,彩色的,角羽斑驳。
周鹿溪一脸恭肃,而阿虎也扭着伏在地上。
凤梧挺直了腰杆双目圆睁,他说不清为何与众不同的喜不自禁。听着身前师尊的乐声,仿佛触摸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音调应和着高台上他父皇的号角长鸣,应和着台下众妖的顶礼膜拜。没有繁复的仪式,没有喋喋不休的颂词,也没有多余的器乐,毫不冗长的节奏、快慢冷热的气流却如一股难以言表的妙音,在这肃穆安然的时刻倾泻泼洒在时空的裂隙里。激起深埋于胸腹中的某种情感翻涌荡漾,期待着无始无终,无止无休。
凤梧舍不得闭上眼睛,他甚至没有在合适的时候将手中玉圭递给师尊——当师尊自己取走时,旭日东升。
那一刻,金黄的光泽遍洒。
号角再度响起,激扬地,转圜着,直至最终停歇,让余韵荡漾在越来越明亮的光辉中。
终于无法再直视太阳的凤梧侧过脸去,看着欢欣庆贺的众妖笑了笑,却发现师尊顶着无悲无喜的面孔沉思着甚麽。他有些不安,也有些奇怪,是以试探着拉了拉师尊的袖子低声道:“师尊,你在不开心麽?”
欧阳庭望着高台上做最后祝赞的妖皇凤嫡:“没有。”
凤梧也看了过去:“那以后我也需要如父皇那样祭祀麽?”
欧阳庭微微垂目道:“你——”
“——还有兄长们。”周鹿溪体贴地接过话去,“小主子许久不至谷中,此番可得多盘桓些时日。”
凤梧抿了抿唇:“这里又不需我做甚麽。”
“对陪伴你父皇也分属应当。”
“星君此言甚是。”周鹿溪眉开眼笑地捏了捏阿虎的尾巴。
小白老虎嗅了嗅凤梧与欧阳庭,露出一副回忆甚麽的样子,扭头去看周鹿溪。
周鹿溪笑眯眯把他抱起来:“见过的呦。”
欧阳庭手顿了顿,还是去拍了拍小老虎的头。
凤梧总觉得有甚麽被巧妙的岔开了,但他不得不暂时止住。箭楼下开始秋祭狂欢的妖界子民欢呼声太过响亮,他有些目眩地看着如飞焰袭来的父皇,猛然醒悟般欠身行礼。
凤嫡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扬起下巴冲欧阳庭道:“本皇从不向‘天帝’跪拜。”
欧阳庭毫不在意地将圭碧收好:“哦。”
仿佛百无聊赖整理袖子的凤嫡再看眼凤梧:“甚麽时候化形的?”
凤梧抓了抓头:“好像突然就能了。”
凤嫡翻个白眼,欧阳庭淡淡道:“那天。”
“那天?”凤嫡一拧眉试探道,“那一……天?!”
欧阳庭颔首,将方才那支弓笛递给他。凤嫡瞪着那根东西,如同盯着一条蛇。
欧阳庭也不催他,只是保持着这个动作。凤嫡咬了咬嘴唇,直到对方举得太久已经有些微微发颤才一把抓过来。
“物归原主。”欧阳庭呼了口气,“可惜,算不上完璧归赵。”
凤嫡粗鲁地将这东西缩小后塞进袖子里:“多事!”
“真这麽说元阳父会哭的。”
“他最多事!”凤嫡咬了咬牙。
欧阳庭似乎笑了一下。
凤梧左右看看,总觉得跟不上这对话的节奏,听着似乎与己无关。不过师尊与父皇都没有赶他走的意思,他也就安心地继续待在这里。
凤嫡看着箭楼下:“他们都找过你了?”
“是有这麽一回事。”
“怎麽,表忠心?”凤嫡冷笑道。
“……以前我就听过一句话,叫性格决定命运。”欧阳庭摇了摇头轻声道,“所以如若你喜欢自己的性格,那就别抱怨你的命运。”
凤嫡瞪了他一眼:“你也打算如此教坏我的儿子?!”
欧阳庭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凤嫡突然泄了气:“好吧,从头到尾都是这不成器的混小子缠着你。”
凤梧眨了眨眼:“父皇?”
凤嫡拍了拍他的后脑:“这家伙敢欺负你,父皇就替你出气!”
“没有没有,师尊对我很好的!”凤梧抓着他的手急急道。
凤嫡恨铁不成钢地再拍了一下:“甚麽时候回来?”
凤梧嘿嘿直笑,就是不回答。凤嫡这就又去看欧阳庭,对方却无所谓地应道:“随时都可以。”
凤梧张张嘴想说甚麽,就听自家师尊颔首继续道:“他确实有很多该学的。再跟着我也无所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