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少与太子分开时日如此之久,这每每一停下来,才方觉自己已犹如陷入囹圄,身不由己。他担心身陷宫中的太子,担心远在边疆血战的常尽,担心以一人之力护住三个姑娘的卫惊鸿。
这一颗心被剖开划成三瓣,已留不下空处来担心自身安危。
他们四人,曾立于皇城最高点的山坡上,剑踏西风,背枕山河,立下誓约,说不求世代荣华富贵,只愿同守江山佳人,一同走完此生,而如今四个人各都自身难保,恐怕是半生也拖沓。
在平阳王府待了几日,人情冷暖看了个透,乃至今晨起时在回廊处撞见了手拿奏折匆匆出府的方故燃,淮宵不卑不亢,挺直脊背望了过去。
大皇子似是急着赶路,狠剜他一眼作罢,带着一路人消失在了尽头。
身边一直侍奉的阿元也开始被平阳王禁了足,出不了院,联系不上曲辞,只能留下陪着淮宵解闷儿。
正午盛时,窗无树影,淮宵低头掐着时辰算,长惟是愁,如墨的眼瞳在阳光灿显中透了些亮。
淮宵思忖些许,伸手从腰间取下一枚流云百福佩,指腹摩挲着玉面。
他把坠下的红穗挽了结,将流云百福佩递给旁边对着窗外发呆的人:「阿元。」
「嗯?」阿元起身来,有些笨手笨脚地搬了木凳坐到淮宵身边:「殿下何事?」
指端绕着流云百福佩的结穗打圈儿,淮宵眨了眨眼,长眉挑起:「轻功会吗?」
阿元被问得愣神,圆圆大眼滴溜一转,歪着头想了想自己那三脚猫功夫,不好意思极了,腼腆道:「会……会一点。」
淮宵食指一伸,点了点阿元光洁的额,眼里冰霜融化了些,认真道:「那你帮我把这个给曲辞。」
「玉佩?」疑惑地接过手里的流云百福佩,忽然想起什么,阿元一拍脑门儿,急红了脸:「可……可是曲哥说不能离开平阳王府!」
「就一会儿。」
淮宵的语气不容置喙,本就不是平素和蔼之人,板起脸来,一身肃杀之气倒让阿元有些生畏,他左右为难,趑趄嗫嚅道:「这,这恐怕……」
眼见日头又高了些,淮宵蹙眉,直接下了命令:「快去快回。」
阿元咬着嘴唇,看看手中玉佩,又仰头看一眼他,只得应下了,抬袖瞟了瞟四周,将流云百福佩小心翼翼放进里衣捂好。
双手作揖,阿元掀起蔽膝跪下来,道:「阿元快去快回,殿下小心行事。」
淮宵转过背去,阿元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只觉他身影晃了晃,似在点头,又好似摇头。
皇城行云皛皛。
顷刻间,邻近午时,日头愈发高照,青蝉独噪。
如若说要拖住这边的时间,耍嘴皮子不是他的强项,只能动点儿手脚把平阳王的目光吸引过来。淮宵思来想去,袖里藏了块锦缎,手刀起落,一举切晕门口侍卫,一人掀开主院内屋支起的窗,纵身翻入府上主卧。
环视了一周,屏住吐息,连落地都是一步一慎。
他平素第一遭这么谨慎行事,胸腔里是按捺不住的心跳,如鼓点急急敲上神经,只得又稳了稳情绪,换上平日对人的冷漠面具,心里才好受了些。
绕过山水图嵌镜屏风,险些被一尊青铜九醨大鼎绊倒,见博古架上连牙盆都为赤金而制,淮宵眉峰一凛,心下暗骂这大皇子表面温和恭谦,内里骄奢淫逸,真真是个坏透了的黑心人。
这样一来,他打算在平阳王放满珍品的房里,拿点什么物件。
比如说玉玺。
其实他并不断定如此珍重之物在平阳王的书房里,可是那么暗地里野心勃勃的人,应该是会趁皇帝病危,做出这等事情来的。
果不其然,他刚掀开一方檀木阔塌上的软布,手往下探了些许,就触到一盒黛青绫帕裹紧的银蛊,料上绣有五只口吐明珠的九爪龙。
淮宵从前随太子进宫面圣时,在圣榻之上,碰巧见过这件物什。
出乎意料,他一系列动作并未惊动大皇子,心下也不排除有诈。但想必此刻的大皇子正在想着用什么办法把卫惊鸿等人冠上「造反」的名号,腰斩断椎,五马分尸。
这人忍了十年,每日都要看着太子身着华服,充耳琇莹,立于朝堂受众臣翎赞宗杰,心中不知是何等的恨,是何等铺天盖地的恨。
淮宵幼时常听母妃将宫中要事,皇族□□,母妃常常念叨,望他要么隐隐于朝,要么一鸣惊人,切记勿锋芒毕露,惹人眼红。他最恼这些徘徊于权利巅峰的事物,却阴差阳错遇上了太子,彻底染上权力之息,寸步都马虎不得。
一想起方故炀同他兄长,手足相残,淮宵没资格劝。
他心知这事儿也不过是江山更替,你死我活,也只是收拾好心情,全力以赴地助太子登上帝位。
关于自己在北国朝野之内何等地位,现下毫无精力去想。
他一叹气,小心地揣好玉玺,如临深渊,从房里翻窗而出,稳稳落地,再借着树林遮掩,来后花园内。
单手拎起一盆君子兰,轻轻搁置在地,寻了院内土铲,将放盆景底部的硬泥生生挖了个坑。他掏出玉玺,把它放了进去,再用土埋好。
还未来得及弄干净指端的土,淮宵便出了庭院,到了回廊,故意把泥土抹在鞋底,一步一步回内屋的路走得一踏一深,留了些许泥泞。
他在等,等方故燃来拿他是问。
午时,皇城城郊。
炎炎赤日,天边泛起微卷的云来,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