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杏儿难得被她哥凶一顿,有些委屈,低了头不再言语。平素连个皱眉都舍不得给她的方故炀,连吃糕点多糖少糖都要让她三分的哥哥,这几日像□□似的,也不管对着谁,一点就燃。
前些日子太子府上发火惊了一干侍从的事,她也听人说了,尽管那几个嚼舌根的下人都被老管家处理掉,但每每看到这样的方故炀,方杏儿总是觉着陌生。
她知道她哥脸上的面具越来越薄了,冷静自持的太子当了太多年,如今最大隐患扫除,也懒得伪装起来。她开始和常尽一样,对某些隐秘之事,抱着不推不就的态度。
扶笑见气氛有些不对劲,苦笑一下,帮方故炀回了话:「应是些不可妥协的条件罢了。」
目光不约而同又集结到方故炀身上,后者眼神复杂,顿了会儿,悠悠给出回应:「正是。」
心照不宣了,也没人愿意去提。
「故炀。」
月升湖面,镜波开来,常初将目光收回,单手端着酒杯。
今日盛装的常初眼神有些微醉:「淮宵会没家的。」
众人的目光皆投向常初,而后者不以为意,只是轻启朱唇,再抿一口,耳根泛红,轻蹙星子黛,珠钿是玉辔红缨,斜入发髻,微微晃荡。
一提到这问题,方故炀明显有些暴躁,隐忍着内心的压抑:「他的家在我这。」
卫惊鸿连忙起身,伸手去扶常初:「小初,你醉了。」
方故炀看卫惊鸿一眼,似是不太在意常初那句话所含的意思。
他指尖轻点着桌面,道:「天下形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已是个乱世。各国蠢蠢欲动,北国如今势力衰弱,迟早是各国盘中餐。征战天下逐鹿群雄,让天下姓方这是我分内之事。」
一段话末了,方故炀起身,袖袍边都沾了酒渍。
他接过扶笑递来的巾帕擦拭了一下,郑重道:「其他人不配让淮宵死在他们手上,我也不会让他死。」
语毕,常初叹一口气,往日如银铃一般的声音已无少女特有的娇憨:「如果真有那日,留他一条生路。」
立下誓言般的,方故炀不可置否:「必然。」
波光鉴影开,清风拂过酒杯。
湖边一场小聚,不欢而散。卫惊鸿一路无话,安排了马车亲自送扶笑回府。
或许是心情不佳,方故炀决定送扶笑步行回扶府。
「故炀。」扶笑有些担忧,踢了踢石板路上石子儿,「你说,淮宵会不会怪你?」
也在烦着事儿的方故炀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扶笑,喉头一哽,只是粗略答道:「我没做错。」
扶笑已长成个落落大方的千金小姐了,未来的将军夫人,如今在夏夜星子中,在方故炀眼里,仍是儿时那个在石桥上追着他问要不要吃豆奶饽饽的小女孩。
他还记得有一段时日,常尽还处于幼稚的年纪,天天同街上的小混子打架,惹了一身伤后,故意跑去找扶笑包扎。
那一来二去还好,三次四次之后,扶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虽然爆发只是一顿哭,哭得梨花带雨,惹了常尽心疼了,念念叨叨:「用,用细辛、防风、白芷、草乌各……共研细末,纱布包扎,加水煎煮,过滤去渣……渣……」
这时常尽也是听过几次了,马上想起来下句,饶有兴致地看扶笑忘了医术内容的样子,嚎一句:「乘热洗浴患肢!」
扶笑也顾不得大家闺秀样了,狠捏他一把,边哭边说:「你闭嘴……」
思绪收回,方故炀一边走,一边听扶笑说:「我不想我们七个人有什么问题。」
「不会的。」
「但愿。」
入夜已久,这几日皇城宵禁,街上门面都关了个遍,平素的琉璃灯火早早熄了,剩门庭前大红灯笼燃得透亮。
两人默契并肩而行,一路上方故炀挑着长明灯,走得一下下步伐沉重。
黑夜中不乏唏嗦怪异声响,即使身后有暗卫相随,被方故炀护着走,扶笑也像没听到般,挺着非同一般的胆子,跟紧太子的脚步。
当夜淮宵回了太子府时,太子又有要事,前往巡捕营去了,第二日早晨也不见太子回来,他再去温长佑住处议事。
一来二去,两人别后竟有一两日未见。到了第三日方故炀入宫处理政务,淮宵总算是有得空闲,拿了入宫通行的令牌,前去寻他。
皇帝一直破例允许太子在皇宫内纵马,太子也没有做过,如今他就算当政,淮宵饶是有无上恩宠,也不敢逾越。
这次倒是一步一步走到宫内,定下神来看眼前的本该坐着皇帝的御书房。
皇城细雨,千丝裛开殿前墙头红杏。
雨珠顺着飞檐斗拱,朱红琉璃瓦顶流下,形成潇潇雨帘。
淮宵身后宫女举着一把把竹骨绸伞。他纯白长袍及了地,手里揣着绘本,站在御书房门口,一个眼神制止了门口的侍从通报。
好巧不巧,方故炀方才批奏折批得困倦,想出来站站,看看雨。
步至门口,便见一人,低垂眼睫。
见他出来望雨,淮宵随机抬起眼眸,中闪过千山万水,仅一眼,足以朝思暮念。
方故炀还是犯困,拉了淮宵入御书房,犹豫半晌,沉吟道:「我困了,你倒知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