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连忙捂住了眼睛,那样重一把刀,恐怕顷刻就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砍作两截。他缩着脖子,却猛听见耳边风沙呼啸。
乱云酒肆那扇饱经风霜的破木门突然就打开了,一个白衣人披着及踝的雪狐裘站在漫天黄沙里。他用白棉纱的头巾遮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对眸子又冷又淡好像结霜的上弦月。
众人被大漠的狂风吹得睁不开眼,只好背过脸去。
那大汉这时才瞥见那年轻人挂着的暗金长刀,一腔子怒火骤然退去,只余下冷汗涔涔。他也是使刀的,自然知道那把刀的来历,只是——
这姓顾的家大业大,怎么也来趟寒星镖的浑水?
那白衣人不理会满座的剑拔弩张,扔了三个铜板到柜台上,哑着嗓子:
“烫一壶酒。”
老张听见那叮叮当当的铜钱响,回过神来,当即将钱收进袖管里,三步并两步逃离这是非之地。
靠窗那几个使棍的人连忙去关门,满室风沙忽然就安静下来,只余下一片尘土纷纷扬扬。
乱云酒肆里的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打乱了思绪,看他云停岳峙,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好尴尬地退回位子。
白衣人没多匀给他们半个眼神,拣了那刀客对面坐下,却细细打量起他来。那是个二十出头的英武青年,深邃眉眼,一头微卷的长发用赤金箍子束在背后。他穿着上好的赤狐裘,领口露出一截织锦领子,左手戴着皮制手套,右手的那只则放在桌角。
那刀客也抬眼看他,白衣人摘下了挡风的头巾,露出一张清郁面容来。这个人眉飞入鬓,眼角利落如刀裁,鼻梁又细又直,唇上血色疏淡,天生一副薄幸薄情。可就是这一脸子凉薄相,配上他阴郁黯淡的眼神,竟有种病西子似的意味。
刀客有意逗他,“这酒肆里这么多空座儿,怎得偏要与我同桌?”
“干净。”
他惜字如金。
中央那大汉闻言又从凳子上窜了起来,他本就窝着一肚子火,碍着那刀客来头颇大才不敢声张,此时不免要将怨气悉数撒在那白衣人头上。
“小子,横竖是不会说人话,不如爷爷今日将你这舌头一刀剁了!”
白衣人挑眉,清冷着脸也看不出是怒是惧。
那刀客却莫名有一丝心惊胆战,没等他想明白,就眼前一花。那病西子似的青年出手如电,瞬息间就取走他面前的粗瓷酒杯。刀客一惊,连忙顺着那截袖子擒住他手腕。
手腕瘦骨嶙峋,用力抓着甚至有些硌人。
白衣人瞪他一眼,挣了挣,却终究敌不过,只好作罢。
刀客见状对大汉一笑,朗声道:
“我这人不好见血,你若要割他舌头,需得问过这把离别刀!”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这中原武林是十年一个轮回。三十年前有“金刀雪剑回春医”三杰,二十年前有“快意逍遥”独孤游,十年前有“琴剑双侠”叶容弦和凌剑秋,到如今这一代却还未分出个胜负。
但说起使刀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豪门顾氏之子,无敌刀汪亭之之徒,仁义无双,潇洒意气的离别刀客顾fēng_liú。
传言他蒙眼劈开鸿雁的细羽,沿着脉络,分毫不差;传言他一人一刀,荡平了潇湘十八路水寇;传言他貌若潘安,提亲的人将门槛踏平过三条。
这样一个无人不羡慕、无人不敬仰的英雄,此刻就坐在乱云酒肆中。
众人忽然就觉得这破败酒肆比临安城最富丽的天上楼还要辉煌。
“不知是顾大侠!”
那大汉闻言,一张脸上忽红忽白,话噎在嘴里吞吐不得,他暗啐一口这姓顾的管得也忒宽,但无论如何,那把刀都落不下去了。他悻悻然又坐回了位子,外面风沙太大,只好继续在酒肆里挨白眼。
白衣人忽记起自己一截腕子还在刀客手中,沉声道:“放开!”
但那刀客却正了神色,不顾他眼中透过的惶急,一把摸向脉门。
“放开!”
“你叫什么名字?”
“……”
“我叫顾fēng_liú,来而不往非礼也。”
“沈西。”
“谁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将你打成这样?”
“……”
“你内伤深重,不要掺和寒星镖的事才好。”
“啰嗦。”
“那寒星镖本就是沈无常的东西,争来夺去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