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告辞了。”
沈无常看他转身,淡金色的衣袂飘飘转转,下摆却沾了血污。
那是谁的血手印?
拇指处一道空白,有扳指的痕迹。
一瞬间,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击中了沈无常的全身全灵,他仿佛被人狠狠揍了一顿,连双膝都要跪落在地。
薛无情听见他压抑着呜咽,转身投来问询的目光。
沈无常抬起眼,眼睛却是死灰色的,他脱口而出:
“你究竟还是杀了她吗?”
薛无情没有问“她”究竟是谁,他那俊俏的容颜因恐惧而扭曲,变得狰狞可怕。沈无常撕开了他肮脏浊臭内里上挂着的最后一层伪装,让他自己都厌恶起自己来,让他“不得不”亲自动手,将这一切掩盖!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冷,一字一句,
“对,是我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上好!
☆、鬼哭峰
十七年前,孤星照月楼
春天的时候,果然依独孤游所言,刮起了大风沙。那穷算命的拖着两个孩子,将木楼修补严实,又买了干粮酒水,足足猫了大半个月。其间,独孤游搜肠刮肚,几乎说尽了这辈子见过的奇闻异事,到后来,实在无话可说,闲得发慌,只好让他那两个徒弟接着讲。
薛无情闻言,低着头,支支吾吾了大半天,最后开始背四书五经。
独孤游一听,得了,忙打断他,换沈无常来说。
那冷面冷眼的少年顿了顿,忽然开始说起女真人的故事来。许是小孩子学东西快,又或是他脑子本就聪明,沈无常来关外不到三年,竟能将一口女真语说得流流利利,比独孤游那连猜带比划强上不知多少。独孤游好酒,沈无常却不敢多喝,此时他说的这些,实然都是酒肆里马贩子谈天说地翻译成的汉话。
那少年的声音沉稳如古井无波,衬着风沙呼啸,倒有种别样的苍凉意味。
半个月后,风沙散去,久违的太阳照在千里荒漠上,如洒金银满地。
独孤游拆下了门上钉着的木条,大手一推,干燥而温热的空气便随风吹入楼中。他伸着懒腰,慢步踱到门前,向内招了招手,说:
“歇了半个月,若武功退步了,可不饶你们。”
薛无情闻言连忙走出来,笑道:
“万万不敢。”
沈无常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一副死人脸色看不出是何表情。
独孤游撑着腰,忽然从袖中摸出两把精铁匕首来,抛给二人,自己则盘腿坐在了沙地上,幽幽道:
“赢的人可以多吃两块炖羊肉。”
薛无情听罢,眼睛亮了亮,连忙捡起了匕首。他实然是不好吃肉的,但与沈无常过招却是求之不得。纵然那少年出手如电,但他薛无情的剑法是骆照萍亲传,出了名的好悟性,好天资,倒未见得会落半点下风。再者,若今日能一显身手,独孤游势必会重看他三分,将来诸事也会多些益处。
如此想来,今日这一战当真要紧得很,几乎是只可胜不可败。
打定了主意,薛无情不禁偷偷觑了觑那少年的脸色,却见他淡然拾起了匕首,一双眼睛却是直直盯着独孤游的。
独孤游似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出声辩解道:
“我就是让你和他比划比划,没别的意思。”
“好。”
沈无常点头,又将眼睛转向了薛无情。
四目相撞,薛无情忽觉一阵切肤凉意,这是他第一次直视那少年的眼睛,漆黑色,如夜,如刃,如冰。他攥紧了手中匕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却依旧摆出副从容笑脸,抱拳道:
“请师兄赐教。”
“好。”
话音刚落,薛无情忽然拔起身形,使一招分花拂柳,刺他左肩肩井。沈无常见状脚步一转,身子便如游鱼般滑了出去。薛无情见一击不中,剑尖轻颤,如花枝乱点,疾走他周身大穴。沈无常不闪不避,将匕首背在身后,那左手却如毒蛇般骤然探出,穿过那剑花纷繁,摸向薛无情脉门。薛无情曾在绍兴府中见过这招,知他手腕一抖看似轻巧,实则指上的力道不亚千钧。当即大惊失色,连忙缩手,又矮身脚踏九宫,改取他腰侧。
正在薛无情以为这一击得手之时,那一直背在沈无常身后的匕首却豁然刺出,刀尖反着日光,一片灿灿灼灼。
薛无情心下一凉,面如死灰,知自己这条手臂恐怕已不能保全。
但沈无常却忽然收了刀,退开半步,道:
“是我输了。”
薛无情闻言,不知怎的有些愤然,但他又不敢声张,被人饶一条手臂并非什么光彩的事情。
独孤游见状却皱起了眉头,沉声喝道:
“你们两个都过来!”
那穷算命的见沈无常一副死人脸色,叹了口气,
“小西,你记着,与人比武过招,胜负生死都只一线之间。你怎地要让他?”
“我……”沈无常顿了顿,忽然极不情愿地说:
“我不喜欢吃炖羊肉。”
……
独孤游哭笑不得,
“啧,你以为自己是让了他,可实际呢?这比让他输还不如!”
“师兄他也是好心。”薛无情连忙替他说话。
沈无常垂着头,道:
“徒儿知错。”
“给他道歉去!”
“师弟,是我错了。”
独孤游听罢,露出个宽慰的笑来,对沈无常说:
“你先回去。”
薛无情看着沈无常那瘦削背影,不知怎得,心中五味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