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远远看到邬妙的眼睛,她的嘴一张一张,似乎在说:“哥哥别过来……”这一刻我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邬妙。还有在很远的城市里,似乎正笑望着我们的母亲。她们,现在都还活着。
我正要跳进水里,游过去。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间,我看到了湖面。我一个人站在岸边,看着比我广阔无数倍的湖面。这是我此生所见最诡异一幕。天是灰的,地是暗的,电闪雷鸣,风雨如诉。那么大的湖面,它是平的。全部的湖水,却在向同一个方向,在旋转。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大的手,正在搅动湖面。
不仅在旋转,还在下降。
湖水平面,在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逐渐下降。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湖底就像突然打开了一个巨洞,湖水正在漏走,所以才产生巨型漩涡,并且将湖中的一切都吸走。十倍于滇美人大的船,都会在这样的力量前,被碾成碎渣。
我抬头看着天地间,这光影变幻的浩瀚一幕,只觉得整个身躯已僵硬如石。
就在这时。
我脚下的地面,突然往下塌陷。我心头一惊,然而已经来不及。湖水已经如同灰色巨龙般朝我头顶灌进来。我哪里还来得及去顾盼邬妙,转瞬间已往下跌了足足四五米!然后被泥水带着撞在某处岩石上,继续往下滑落。
周围的一切一直在塌,在往下掉,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坍塌。跌撞滚漂间,我突然明白过来——那个力量不仅吸走了湖水,甚至连河岸都被击垮,我们也在往湖底去!
谭皎!
这个名字仿若一把雪亮的匕首划过心头,我刚才丢掉了她,我没有管她!我的心剧烈一痛,在洪流中拼命转身,寻找她的踪迹。
地面的裂缝在头顶,有闪电的光不断晃进来,照得一明一暗。周围的一切诡谲得如同另一个世界,层层突兀断裂的岩石,地底隐隐约约的荧光,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的洪流,正夹带着一切往更深的地方冲去。
我看到洪流中有几个人影在起起伏伏,陈如瑛、言远、朱季蕊……好在所有人离得都不远,我尽可能的躲过撞击,寻找谭皎的踪迹。
我看到她了!
就在离我不远的水面上,她的脸色苍白无比,亦是起起伏伏,我看到她呛了好几口水。我拼尽全力,在水中朝她游去。她也看到了我,只是根本无力对抗洪流,有好几次我都快接近她,洪流一个旋转,她又被带走。
“谭皎!”我吼道。
我一头扎进水中,确信这样一个加速,自己会到她前方。我看准了一个拐弯处,没有躲避减速,而是用肩膀撞了上去。这一下简直撞得我浑身骨头欲裂。但正因为这一阻滞,她已经被洪水带到,一下子撞进我怀里。
我一把抱住她,将她的头按进怀里。我亦感觉到她的双手紧紧抱着我,是那么柔弱无助。
我抬起头,看着前方仿佛鬼怪丛生般的昏暗地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们也许,就要抵达那个地方了。那个令时间交错弯折的秘密,就在前方。
绝不能松手——这是我在陷入黑暗前,仅剩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1、本章真实参考资料:美国的汤姆逊湖,旱季来临,整个湖塌陷消失;雨季来临,重新填满,就像湖底有个塞子被人拔掉又插上。
第94章 谭皎十三(1)
————谭皎视角————
我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景色。我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洪水打在身体上的震痛感,仿佛还没消失。
可我已经不在那里了。
被云遮蔽的天,灰的。周围是一些农舍茅棚,我躺在地上,只觉得刺骨的冷,后背都凉透了。那感觉就像躺在湿漉漉的雪上。
我往地上斜瞥一眼。
卧槽槽槽!真的是雪。满地厚雪,遍布视野。
我一下子弹坐起来,发现躺在一栋陌生的木房子外。我穿的是件单薄睡裙,跟我回船上之前在房间里穿的一模一样!而我的脚趾已经冻得快失去知觉。
我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已认出周围是哪里。这就是我和邬遇之前抵达的沥县乡镇,陈教授的老家。远远的,还能看到山腰上的陈家祖屋。只是因为不熟悉,我刚才一时没有认出。
冬天,我们从那艘船上的时间线上回来了,到了冬天!可这是什么时候的冬天,是过去还是未来?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怕荒诞的事了。我跌跌撞撞,双臂抱着自己,胡乱往前走,同时喊道:“邬遇……邬遇……”
没有人回应,这村庄本就人烟稀落。远处有幢房子的窗户开了,也许有陌生村民在奇怪的看我。我的脑子慢慢回温,想起昏迷前的一幕一幕。邬遇那个傻子,就这么丢开我冲向了岸边。那么恐怖的天地景色,他却一个人孤零零领地站在其中,仿佛下一刻就会冲动地跳进漩涡里。
我从来没觉得他这样可怜过。
然后就是崩塌。我差点被淹死,可邬遇的身影,总是出现在我眼前。他时而出现在我前方,时而跟我擦身而过。后来看到他用身体撞上岩壁,接住我时,我才明白。是他一直努力在向我游。
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很聪明的男人。他也确实是。还自我。这自我在从前表现为功利心强,不太在乎他人感受。现在表现为独断专行,明知我俩互相喜欢,还不肯靠近。他不是自私,而是总用一个牢牢的目标,把自己框在里头,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