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他的汉人骐驎官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见皇帝不理他,自己没趣地退了下去。
郭城三里外都是良田,我靠在拓跋文怀里,看他小心翼翼地策马沿着田垄又走了七八里,绕过一间占地颇广的佛寺,到了一家竖着歪歪斜斜的篱笆的民居前。
第7章
这间民居的院子没有门,应该是门的地方只剩了个门框,从上面挂了一张说不出颜色的长幡下来,写了八个草书大字,被风吹成了一条乱草——总之我一个字都认不出来。
拓跋文可能也不全认识,他带我下了马,又把木闾头从车上抱下来,弯着腰牵他的手走到门前,伸手拽着长幡底部,站在门前认了半天,转头和我说,是陋室无门,不请自入。
然而他也没有不请自入,拓跋文站在门外,规规矩矩地高声向门内表明了身份,他说一句,木闾头跟着细声细气地重复一句,等到说完,屋里就传出一把低沉微哑的好嗓子。
江傅山说,劳陛下稍待,容臣整理仪容,院里有好酒,请自取。
拓跋文使随从在院子十丈外休息,和我一人提了一捆束脩带着木闾头进了院子。
江傅山这院子从外面看毫不起眼,里面倒是别有情致,他开了一洼小池,稀稀疏疏地中了两三株荷花,现在只剩肥大的叶子趴在水面上,供一只无名水鸟栖息,又在东侧搭了个秋千架,绿萝从支架上垂下来,颇有点儿倾泻的气势,木闾头一见就喜欢得不行,非要拓跋文抱他上去。
拓跋文目测了一下秋千的高度,叫我放下束脩坐上去,再把木闾头放在我的膝盖上,站在我身后用力推了两把,木闾头咯咯地笑,我只在书上见过秋千,荡起来的时候心口砰砰乱跳,差点尖叫出声。
拓跋文见我窘迫,扶着秋千慢慢停下来,低头问我怎么了?
我出了一手心的汗,被他打出来的棱子火辣辣地疼,我松开挂着秋千的麻绳,偷偷地甩了甩手,说我胆子小,从来没坐过这种东西,有些害怕。
拓跋文一脸严肃地问木闾头,你保母害怕坐秋千,你该怎么办?
木闾头也一脸严肃,最后忍痛似的说,那他就不能想着玩了。
拓跋文哈哈大笑,弯腰把他从我膝盖上抱了下去,让他自己在院子里玩耍,再拉我起来,陪我在院子里闲逛。
江傅山整理仪容不比一个女娘快多少,拓跋文自来熟地把他院子里的酒翻出来都品了个便,他才慢悠悠地从屋里踱步出来,推金山倒玉柱似的往皇帝面前一拜,口中唱和说,臣江傅山拜见陛下,太子殿下。
我站在拓跋文边上,江傅山跪下的时候赶忙侧身让开他,用汉人的礼向对他拱手半揖,木闾头也对着他行礼,一本正经地说,学生见过先生。
拓跋文弯下腰扶他起来,我跟着后退一步,站在他身后,好奇地打量这位太子少傅。
江傅山身着宽衣博带,只以一块帛巾束发,面白无须,貌若美玉,两道浓眉石破惊天地坠在额前,眼睛往下垂着看地面,大约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他是一双凤眼,眼神也不如何凌厉,腮边带着宿醉后的微红,嘴唇薄,一副天生fēng_liú多情的相貌,连我这种偏好健硕体貌的都看得呆了一瞬。
拓跋文亲切地唤他的字,说,连岳看吾儿如何?
江傅山和他笑道,陛下得麟儿,天下得福泽三代,幸甚幸甚。
拓跋文受了他这恭维,大笑起来。江傅山引他进屋,又请他上座,我抱起木闾头跟着跨过门槛,再把他放到拓跋文身旁的软垫上,花瓶似的往拓跋文身后一戳。
江傅山那把好嗓子说起正经事也颇动听,他们汉人有个坏毛病,要说一件事非得先从院子里的荷花枯了或者多少年前有个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说起,絮絮叨叨一长串,有意义的就那么两句话,若是碰到另一个同样毛病的,连有意义的话都不必讲,只说隐喻和暗示。
拓跋文少时也是被这些士人熏陶过,游刃有余地和江傅山说着话,我阿干曾经给我请过一位落魄的汉人先生,我倒是能听懂他们俩打的是什么机锋,但是绕的我脑子疼,一个字都不想听。
江傅山说到我身上时我还在神游物外,拓跋文掩嘴冲我咳嗽了一声,我抬起头,茫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拓跋文叫我去拿酒,我应了他,走出房门前听到江傅山同拓跋文低声说,陛下所选之人,质性天然,但……
但后面那句我已经走远,就听不清了,左右不是什么好话,不听也免得烦恼。
江傅山把酒窖开口放在小洼旁,隔着一垛镂空的灰砖墙,用几块形状不一的石头垫了一条路出来,我从架子上拿了两坛闻着醇香的酒,一手拎着一个踩着石头跳出来,正要推门进去,突然想起汉人那些麻烦的规矩,就放下一个酒坛,敲了敲门框,等到拓跋文应声才拎着两个酒坛进去。
拓跋文来之前跟我说江傅山是狂士,我戳在他身后听他们两个打玄机的时候,除了听出来他爱空谈,也没看出他哪里狂,然而我出去取个酒的功夫,江傅山已经换了个姿势坐在软垫上,把领口扯开,大有要坦胸露乳的意思,言辞也直白起来。
我弯腰把酒坛放到拓跋文手边,直起身时就见他指我笑道,傅山与安有桃花勾连。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后退一步,手忙脚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