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呀……后来……”有意将腔调拉得老长,储良玉摆出一副懊恼的神色。
不忍看储良玉失落,姚怀远搭腔:“求阿姊快说,后来到底怎么了?”
“嗯……”往过不远处的火光,储良玉低头凑到姚怀远耳侧坏笑道:“后来末将就遇到陛下您呐……”
第6章 第六章
“遇到我?遇到我怎么了?”偏头对上储良玉的眸子,姚怀远感怀道,“阿姊怕是遇到我,才晓得那婆子说了假话。爱笑的女子际遇才不差,如怀远这般爱哭的,也不过是硬撑着来这人世走一遭罢了……”
“阿远……”不忍任怀中人自怨自艾,储良玉想打断,却见姚怀远拽紧了她的衣衫。
“阿姊莫要打断我,阿远太久没与人说过体己的话,如今遇到阿姊,阿姊该让阿远说个痛快……”弃掉君王的束缚,姚怀远伏在储良玉怀中喃喃道,“阿姊走前,阿远还不知晓皇城清冷,待阿姊走后,阿远才想明白为何古往今来的君王皆是要称‘孤’道‘寡’。幼时,听先帝这般自称,阿远只觉威风凛凛,待阿远自己张了口,阿远才体味到,这些字言只是君王自省之言,并非托大之语。阿姊方才说听不惯阿远使些文绉绉官辞,阿远也不习惯。但放眼朝中上下百千人,阿远也不好像为君前那般说话……”
“阿远……”储良玉心疼起来。
她或是不该以称谓一事,惹阿远不悦。
“陛下!”眸中聚起认真,储良玉伸手将姚怀远肩头那略显凌乱的青丝理好,正色道,“方才是良玉放肆了。良玉不该为难陛下,强迫陛下改口……”
“阿姊……”轻轻地摇头,姚怀远自顾自说着,也不在意身边人是否在听,“阿远难过不是因为为君苦辛,阿远只是过不去自己心头那道坎。阿姊你不知道,上月念安皇妹走了,她是自缢走的,她走时还留书说此生最憾之事,便是迟降世了几日,没落到长女的名头,让我这孱弱的皇姐鸠占鹊巢,夺了这皇位……”
“念安那丫头自幼就小气,阿远管她做甚?”知晓了症结在昌王身上,储良玉展颜一笑,眉间尽是开阔,“阿远莫不是忘了,八年前,先帝曾要昌王与你在殿中对策。对的是战俘之事,彼时我与明鸢皆在堂上,唯望在恰当时,助你一臂之力。谁曾想,你竟是自行说中了先帝的心思……那时,良玉便想,这祈国若是落不到阿远手上,那姚氏先祖的棺材盖怕都压不住了……”
“那不过是无意之举……”被储良玉勾起旧事,姚怀远哂笑道,“再言,念安的怀仁之术也不错……”
储良玉勾唇:“也不过是不错而已。”
十万大军断粮被围,还思劝降三万俘虏。真不知昌王旧时,是为在先帝眼底装仁善,还是真迂腐。
“是啊。”姚怀远哂笑,“也不过是不错而已。怀远晨起批折,为得也不过是日后不被后世人戳着脊梁骨,怒骂昏君误国。”
将姚怀远自嘲的神情收至眼底,储良玉收起周身的散漫。
她不喜姚怀远这么一副红尘望断的样子。
但由是储家时代为臣,储良玉也深知为君者未必畅快,她的阿远所言非虚。
只是,今世之祈国乃是守成之国,并无御敌之需。放眼姚氏诸位皇女,含王年幼,昌王善妒,也唯有她的阿远性子宽仁细腻,适宜为君。
若是昌王为君……记起那双满是欲念的眼睛,储良玉不再想下去。
她曾与昌王共事。昌王其人,志大才疏寡廉鲜耻,自缢死了,倒也干净。如是不死,那或是早晚要吃上她储良玉一剑。
剑?
握握自己腰间的剑柄,储良玉轻笑,这或是弃文从武的好处——无需似文臣那般顾忌些假仁假义,三尺青锋足矣所向披靡。
想罢昌王一事,储良玉偏头去看怀中人。
怀中人双目微合,憔悴得可怜。
她的阿远呀!储良玉打心底生出了一股无力感。人死不能复生,昌王不是她的亲妹,她终究无法与阿远感同身受。
低头嗅起怀中的女儿香,储良玉只觉沁入骨血的担忧比冬夜灌凉酒还让人倦怠。
她该如何做,才能解开怀中女子的心结呢?
储良玉沉默着凝望了姚怀远眉间轻愁许久。
直到姚怀远执起她的手,焦急的问她“这道疤是从哪里来的”。
“这道疤呀……”储良玉头一次觉得手上这道疤挨得好。带兵打仗么,总会跌跟头的时候。即便她在行军布阵上天分不错,也躲不过战场上明晃晃一刀。
回味着两年前那濒死一役,储良玉忍不住将姚怀远搂到怀中,戏谑道:“阿远尽可猜猜!”
“猜?”隔战袍传来的温热让姚怀远手足无措。说来也奇怪,旧时,无论储良玉与她如何亲昵,她也不觉古怪。如今,不过是凑得近些,姚怀远便觉面皮一阵发热。
“若是不愿说,孤便直接治罪便是。”板着面孔开言,姚怀远逃避着心中的悸动。
瞧出姚怀远扭捏,储良玉凑得更近些。
细看着姚怀远微翘的嘴角,储良玉扬唇道:“噫!陛下何必麻烦!末将青锋在此,可供陛下一览!”
“你——”举拳轻捶眼前人几下,姚怀远嗔怒道,“阿姊明知怀远是说笑,怎么不让让怀远!”
“陛下此言差矣。”储良玉笑得身子直颤,“末将正是知陛下说笑,才敢放肆。若是不放肆,陛下岂不是要知晓末将这手上的疤都是为陛下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