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振云见是她,也收敛了些怒气,吩咐道,“谭婶,麻烦您再替少爷准备一套,白色的。”
谭婶先恭恭敬敬地应了是,指挥佣人们将一切收拾妥当,自己却留在了最后。
“怎么了?”顾振云看她。
谭婶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前,站得很恭敬,眼神却很凌厉,吩咐最后一个女佣,“关上门。”
顾振云不解。
谭婶等所有佣人都退走了才侧转过身子,板板正正地道,“老爷,少爷十天前就准备好了明天的衣服,老身不敢有丝毫怠慢,三天前就送过去了。”她说话的时候丝毫不看顾振云的脸色,只是继续用毫无感qíng_sè彩却绝对客观的语气语调,“今天中午,又叫老身亲自服侍试穿过了,一切妥当。”
顾振云觉得,自己被狠狠掴了一巴掌。
谭婶依然保持着这么多年的板正,恭敬,极度符合礼仪规范的站姿,“明天是小少爷的周岁礼,老爷还请早点歇息。”
顾振云攥紧了拳——他是故意的——顾秦,他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自己最后一定会问谭婶的,他刚才却什么都不说,想起大儿子刚才讥诮的面容,顾振云不禁恼羞成怒,他和他那个从来俯瞰众生,自以为众人皆醉她独醒的母亲一模一样,都一样,他们什么都不说,只冷眼旁观,俯视你的错误。
顾振云属于大家长的权威完全被挑衅了,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叫你知道你冤枉了他,他就是在用这种方式,不动声色,却狠狠地,丝毫不加掩饰地,打你的脸!好,唐园,你果然生的好儿子。
谭婶依然保持着恭敬的仪态站着,纹丝不动,和她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一样,她在顾家五十三年,亲眼看着顾振云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中年丧妻,又续娶,再得子,再到今日——她太了解这个她以前叫少爷现在叫老爷的男人,他吃软不吃硬,权威,是他的逆鳞。
男人其实都是属驴的,会赶驴的女人懂得顺毛捋,现在那位太太不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吗?她是顾家的老人了,无意介入主人家的事,只是,看着老爷如今的眼神,想到大少爷中午小心翼翼地问她,明天有什么安排是自己不知道的,不要一不小心在众人面前丢了顾家的颜面。她,就不得不说。
“老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老身就出去了。大少爷明日的礼服,夫人也是知道的,并无不妥。请老爷放心。”她说完躬身一礼。
顾振云突然一怔,“小慈知道?”
谭婶重新站定,又回复了那种无懈可击的站姿,“浆洗熨烫的事,现在是由翟家的负责,夫人方才还见过她。”
顾振云猛然想起,刚才送衣服来的,是被称为翟嫂子的女人。他突然觉得,整个人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沉默了好几秒,才道,“婶婶。”
谭婶从小带过他,倒是好多年不曾听他这样称呼,“老爷请吩咐。”
“多照看些顾秦——”他说到这里,停了半晌,而后道,“就像当年,照看我一样。”
多好那是你(11)
顾祥的周岁礼那天,顾家冠盖云集。大概所有的满月、百天、周岁都是一样,真正作为主角的孩子出场时间很少。尤其是顾祥,因为胎里带来的弱疾,沈慈更是看得眼珠子一般,空调嫌吹风,关窗怕气闷,被佣人抱着展览一圈就很快被带回去。
沈慈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荔枝红色旗袍,挽着顾振云的手臂翩然走出来,一对蓝紫色的玻璃耳珰,称的她眉梢眼角都是温柔,飘蓝花的镯子空荡荡挂在腕上,更显得她手臂纤细,柔若无骨,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随着顾振云时不时地与人交际。称赞这位太太的儿子出息,那位夫人的女儿漂亮,与每个需要结好的人相谈甚欢。
陈竺是带着祖父和父亲的意思早早来的,因此他虽是小辈,顾振云倒也并没有冷落他。
沈慈依旧笑盈盈的,面上一点看不出昨夜泫然欲泣与顾振云诉衷肠的可怜模样,反是端出了长辈的架子来,很是亲切地对陈竺道,“多谢你这两年照顾我们家顾秦,他年纪小不懂事,让你们费心了。”
陈竺只是低头道,“阿姨客气了,顾婶婶很照顾我们,顾小秦和我自己的弟弟一样。”
顾振云眼睛一眯。
陈竺向来是行止有度的孩子,他可不是王致那样的二世祖愣头青,王致会不看人脸色快意恩仇,陈竺却是分寸拿捏极准的,作为十六岁就被老爷子钦定的陈家继承人,他今年已代表陈家出席过无数次很高端的宴会了,因此,自己才会亲自和一个小孩子打招呼。沈慈是续弦,没错,可一般人都不会在这种场合点破,更何况教养极佳的陈竺。世家出身的贵公子,大场合里给别人难堪,其实丢得是自己的教养和家风。他能这样刺回沈慈,就意味着,陈家对自己的态度很微妙了。
沈慈先是愣了一下,脸胀得通红,而后很快就笑道,“这孩子让你们费心了。”
顾振云深深看了她一眼——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这种时候,闭嘴就是最好的回应。你既然端了长辈的架子出来,他说了不适当的话,丢脸的是他,但是还要接茬,可不是自认了这份排揎。
顾振云什么话也没说,牵着沈慈走了。
陈竺轻轻晃着酒杯,浅浅啜了一口酒,环顾四周,依然没有看到顾秦。
陈竺皱眉,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这种场面不出来,无论什么原因都是他不对。正打算